“先生,外邊居然下雪了!”宛兒興奮地跟徐霞客說道。

“是啊!洞庭湖居然下雪了。”

雖然是冬季,可是洞庭湖地區很少下雪。但是今天,雪花紛飛,從天而落,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地落在碧綠的洞庭湖水中,別有一番山水之韻。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真是如此?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洞庭湖中似乎有一老叟,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坐在小舟之中,獨自垂釣。

“先生,你看。”宛兒用手一指湖中獨釣的老叟。

徐霞客也看到了。

在這飄著鵝毛大雪的天氣裡,這個孤獨的老叟,宛如柳宗元《江雪》之中所述之人。

徐霞客連忙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走到渡口,示意宛兒也一起,跟他去會會這個老叟。

船行有半炷香的工夫,師徒二人就來到了這老叟身旁。

“敢問老人家是何人?今日洞庭大雪,還有雅興在此垂釣。”徐霞客拱手施禮道。

老叟心無旁騖,依然靜臥舟中,眼睛盯著湖面,背對著徐霞客說道:“世人垂釣喜歡晴天,老朽獨愛雨雪。世人釣鉤彎曲,老朽願者上鉤。今日偶釣兩尾魚,還請道人給老朽算上一卦,到底是吉是兇?”

“哦?是何魚?”徐霞客笑著問道。

“這兩尾魚可不尋常,一大一小,一公一母,這大魚要教小魚翻江倒海,掀起江湖風浪。”

誰都看得出來,這說的分明不是魚,而是人。

然而徐霞客還是掐起手指算了起來,過了一息,說道:“乾、兌、離、震、坤、艮、坎、巽,公魚為陽,是為乾,母魚為陰,是為坤,乾一坤五和為六,乃上上吉也。”

“非也,非也。”老叟一邊扶著魚竿,一邊擺手道,“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天乾地坤,何來陰陽?乾一坤八和九缺一,乃非吉也。”

“先生,這位老先生似乎也懂卦相,但是說的和先生不大一樣,他的卦好像是逆卦。”宛兒在徐霞客身後偷偷說道。

徐霞客示意宛兒不要說話,然後躬身施禮道:“原來是樵老來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這在洞庭湖雪中獨釣的老叟不是別人,乃是終南山老子墓的守墓人樵老。當年徐霞客遍訪名山大川,走到終南山北麓,遇一花斑猛虎攔路,幸虧樵老出手相助才得以脫險。

脫險後,樵老帶著徐霞客來到吾老洞中,二人在吾老洞中暢談天道,共九九八十一天,故樵老一說卦,徐霞客就認出來了。

樵老,是徐霞客對這位老叟的謙稱。

樵老全名張老樵,本是終南山重陽宮的道人,後由於看不慣重陽宮的固步自封,轉而去了吾老洞,給老子守墓。

重陽宮是道家全真教的祖庭,由王重陽所創。王重陽故去後,傳給了全真七子,但全真七子只知學自家經文,從不與非全真教的道人互通有無,從此,這全真教變得保守起來。

全真七子視重陽真人所傳經文為經典,併為此修了一座藏經閣來藏經。這藏經閣甚是雄偉壯觀,裡邊放書的箱子都是樟木所制,箱壁厚達八分。

自從有了藏經閣,教內上上下下對此閣甚是珍視,並把此閣視為全真聖地,自家弟子也不能隨便涉足。

可憐這一本本重陽真人留給全真教後人的經典,只能被那一把把銅鎖鎖在樟木箱中。

等王重陽和全真七子的徒子徒孫突然有一天發現了這個問題,再想看藏經閣的經典時,才意識到,裡邊寫的內容,雖是漢字,卻無人能解其意了。

張老樵就是看不上全真教的這點,才一怒之下去了吾老洞,做了老子的守墓人。

這墓一守就是四十年。

張老樵在吾老洞中,每天吸風飲露,並在洞中發現了道家失傳已久的《歸藏》。

守了四十年墓,也學了四十年的《歸藏》。

《歸藏》和《周易》相比,處處逆《周易》卦相而行,但又處處通順。

如果《周易》為陽,那麼《歸藏》就是陰。

《周易》講究命數,《歸藏》講究運數。

故徐霞客卜卦曰吉,張老樵卻曰不吉。一命一運,命中註定的事也需要乘勢而行。

徐霞客把張老樵請進了煙水觀,又讓宛兒拿出他自已珍藏了多年的好酒醉太白。

三人坐定後,張老樵喝了一口醉太白,然後美美地說道:“弘祖煙水觀中的酒確實不賴,入口甘甜,好似泉水。不過,有好酒無好菜可不行,我正好剛才釣上了兩尾魚,不如拿來下酒。”

“果真釣了兩尾魚上來?”

“當然。”

這道家流派眾多,和佛教不同,像張宛兒的先祖張陵和徐霞客,屬於正一派,張老樵的祖師是重陽真人,屬於全真派。

張陵和徐霞客都屬正一派,那張宛兒自然也是正一派了。正一派的道士,不忌葷腥,也可喝酒吃肉,更能娶妻生子。這些張宛兒自從來到了煙水觀,做了真的道家仙姑才知道。所以,當初扎馬村吃素面,灕江上跟鎮江王解釋自已為何不忌葷腥,都純屬多慮了。

這張老樵的全真派,講究可就多了,不許結婚生子,且忌諱葷腥。然而,張老樵卻並不以為然。當年丹陽子馬鈺和清淨散人孫不二都能結婚,而且還生了孩子,你們都不遵守清規戒律,憑什麼讓我們這些徒子徒孫遵守?

當然了,張老樵一生修仙入道,並未娶妻生子,但葷腥酒水可是不忌,而且還嗜酒如命,專愛吃魚。

兩尾魚端上桌後,這張老樵也不客氣,上來就是一筷子,把其中一條魚鰓後的那塊肉放進了嘴裡,邊吃邊說道:“這塊肉最好吃了,叫月牙肉,屬於魚身上最嫩的地方,你二人若不吃,那就便宜老夫了。”

沒等徐霞客和宛兒搭話,兩條魚的月牙肉都進了張老樵的嘴裡。

沒想到這老頭子還挺放蕩不羈愛自由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霞客問道:“不知樵老來煙水觀所為何事?”

“無事。”張老樵答道。

“無事?”

“這位漂亮的小道姑是?”張老樵問道。

徐霞客把宛兒的身世說了一遍,又把宛兒是張天師選中運籌天下之人的事也跟張老樵說了。

“知道知道,那條母魚嘛!”

張老樵說完此話後,徐霞客笑了。

“你這女道,是張陵選中之人不假,可是他選的是你的命,你做不做就是你的運了。”張老樵看了一眼宛兒道,“難道你真想成為那運籌天下之人麼?那有什麼意思?不如好吃好喝,逍遙自在一生。我看你年紀也不大,過兩年我回終南山給你說個媒如何?”

沒錯,張老樵說的一點也沒錯。

被選中是命,做不做是運。

這就是《歸藏》和《周易》的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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