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41年,3月,日本江戶城外的奈良川畔,冬去春來,冰雪消融,積雪化為涓涓細流,匯入百川之中,江水泛著純白色的浪花遙遙東去,岸邊一塊巨石上坐著一名黑衣少年,18、9歲,清秀的臉龐上嵌著一雙大大的杏兒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夢遊般的望向遠處的水天相接,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蔚藍的天空中,一行候鳥劃過,寒冰抬起頭,目送著飛鳥振翅遠去,心中惆悵,南遷的鳥兒都已回來,蔣明溪,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自從身體恢復,寒冰就天天來這裡守著,這裡是當初她和蔣明溪隨軍隊出發的地方,也是回程的必經之路,從清晨等到日落,從朝霞等到晚霞,日日如此,只希望能夠看到他活著回來,希望能夠在他回來時第一眼看到自已,希望兩人能夠不再分離。

寒冰站起身來,跳下巨石,落寞的踱步於江邊,川水潮起潮落,變幻莫測,人生也如此吧,起起落落,不知流向何方。

三個月過去了,沒有戰報,沒有訊息,大奧裡的那幫女人天天哭哭啼啼的,哭得寒冰心煩意亂,哭有什麼用呢?女人啊!總喜歡把男人當天,男人沒了,就覺得天塌了,再也活不下去,可男人就不會這樣,你見過哪個男人,會因為自已的女人沒了,而要死要活的嗎?沒有吧,估計會悲傷幾天,然後歡天喜地的找新人去了吧。

“可自已呢?也快沒區別了吧。”

寒冰自嘲的想,當年,自已與蔣明溪在長白山頂以命相搏,恨不得與對方同歸於盡,怎能想到5年後是如此光景。

如今,他已成為自已的依靠和牽掛,成為自已的一部分,這麼多天過去了,無盡的思念啃噬著自已,唉,寒冰托腮長嘆:“孽緣啊”。

日復一日,伴隨著無盡的等待,這一天,夕陽西下,凝視著水天之間燃燒的晚霞。

“又一天,過去了”寒冰自言自語道,有時,失望多了就會變成絕望,寒冰的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下沉,“蔣明溪你在哪?還活著嗎?知不知道我在等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寒冰無助的想著,微風徐徐吹過臉頰,吹走了淚水,帶走了思念。

這一日,遠處落日的餘暉中,恍惚出現了個瘦高的人影,緩緩向這邊走來,寒冰將手擋在額前,想努力看清來人,卻揹著光,看不清模樣。

寒冰騰的站起身來,心跳加速,是他回來了嗎?終於回來了嗎?可他有這麼瘦嗎?不知為何,寒冰的心害怕起來,害怕來人不是他,害怕得喘不過氣,這一刻是如此的漫長,如過了一年。

“土妞,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暖如陽光般的笑容,真的是他,不是夢嗎。

“土妞,想我嗎?”蔣明溪站到寒冰面前,一把將她抱起來,緊緊摟在懷中,寒冰臉一紅,想掙扎出來,可蔣明溪摟得更緊了。

“寒冰,我一回到大奧,她們就告訴我你天天在這裡等我,你果然在這裡,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寒冰沒有動,靜靜的伏在蔣明溪的懷中,放縱的感受著他的氣息,他的心跳,他的存在。

一群晚飯後玩耍的孩子打鬧著路過兩人,一個男童驚奇的喊道:“看,那兩個人抱在一起,好親熱喲”,另一個孩子仔細看了看大叫到“哇,還是兩個男人那,大家快看啊,兩個男人在親熱!”

兩人趕緊分開,紅著臉默默往前走,留下身後一群起鬨的小屁孩們,蔣明溪握起寒冰的手,邊走邊不時的回頭笑眯眯的看著她。

“看什麼呢?”

“3個月沒見,想你唄,寒冰,你長大了”。

不知蔣明溪為什麼這麼說,自已當然長大了,寒冰找話道: “怎麼瘦成這樣”

“活著就不錯了”蔣明溪找了一處安靜的沙灘,疲憊的坐下,簡短的答道。

“為什麼沒有戰報,仗打得很艱難嗎?”寒冰問道。

“豈止是艱難,困獸猶鬥,何況還有那麼神勇的將領。”

“神勇的將領,是誰?”寒冰問道

“你認識的”蔣明溪對她笑了笑

“真田幸村嗎?那個大言不慚的傢伙”寒冰驚訝道。

“他不止能言善辯,還勇武有謀,身先士卒”蔣明溪略一沉吟,一字一句道:“真田幸村,當世名將”。

“當世名將?”寒冰怔怔的望著川水潮起潮落,兩人來自大明,疆域廣闊,能人輩出,在寄人籬下這幾年,蔣明溪暗地裡屢屢流露出對這彈丸之地的不屑,今天第一次對一個倭人如此高的評價,“那個奇怪的傢伙。”

“你差點死於他手,恨他嗎?”蔣明溪問道。

“不恨,這是戰爭”寒冰淡淡道。

“他雖才華冠絕,可惜生不逢時,大廈將傾,以一人之力怎能支撐,遲早敗於德川家康這隻老狐狸的,寒冰,記住了,站隊遠比努力重要。”

“你還是把寶押在德川這邊唄!”

“唉,光有才華有什麼用,會押寶才是正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蔣明溪悵然道。

在大阪冬之陣中,真田幸村準備充分,計謀百出,帶領豐臣軍隊一次次的打退了德川軍的進攻,令德川軍死傷無數,戰局無法收拾,真田幸村的武名在德川士兵中留下了恐懼的烙印,最後德川家康意識到無法攻克大阪,把戰術方針改變為圍困,戰事從此進入膠著狀態。

在經過了近一個月的對峙之後,豐臣家族的掌權階級開始妥協,儘管真田幸村激烈反對,可雙方還是簽訂的停戰協議,德川家康的唯一條件就是拆掉大阪的防禦前線“真田丸”,大阪方面竟然同意了,轟轟烈烈的大阪冬之陣就此結束。

“沒有了真田丸,大阪城還有什麼優勢呢?只能是困獸猶鬥了吧”蔣明溪躺在沙灘上,望著夜空中一盞明月,自言自語道。

春雨貴如油,淅淅瀝瀝的下著,古樸的青磚小路曲曲折折,不見盡頭,此時,天剛矇矇亮,人們還沒有起床,街道空空蕩蕩,寂靜無聲,一條小河由遠及近流淌過村莊,河上建有一座不知什麼年代的木橋,浸潤在這毛毛雨之中,古樸滄桑,煙雨朦朧,綠草如茵,宛如畫中的江南水鄉。

遠處走來一個黑衣少年,少年粉黛娥眉,大大的杏仁眼,撐著一柄素傘,漫步這細雨中,少年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很用心,走到橋的正中間時,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大喝一聲:“出來吧”,血紅色的刀光一閃而過,橋下飛出幾道黑影,攻向黑衣少年,漫天的水花四散,素傘跌落在地,雙方速度奇快,刀劍碰撞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四條黑影摔了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紅色的刀鋒,抵在最後一個黑影的脖子上,已割出一刀血絲。

這最後一個黑影,竟是一名十一、二的少年,正瞪著一雙單鳳眼看著寒冰。

寒冰微微一笑,“竹千代,你又輸了”。說罷,收回刀,可就在收刀的一瞬間,男孩猛地拔出腰間匕首刺向寒冰,刀鋒泛著青光,狠勁的射出,寒冰似有準備,折腰躲過,一腳踢出,正中竹千代肚子,男孩被踢得向後踉蹌幾步,還沒站穩,第二腳已到,踢向竹千代的屁股,一腳將他踹了出去,趴在了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來。

周圍的侍從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把少年扶了起來,“竹千代大人,您沒事吧”邊檢視男孩有沒有受傷,邊不滿的看著寒冰。

寒冰沒有搭理他們,撿起地上的素傘嘟囔著:“現在的孩子怎麼都這麼狠毒,哼,欠收拾”。

“你,你,你竟敢打我,你反了天嗎?”男孩站了起來,捂著肚子,帶著哭腔的喊道,寒冰走到男孩面前,用刀背敲著他的頭說道:“我,我,我揍得就是你,叫你再敢背後傷人”。

少年頭一偏躲過了刀背,往後退了一步,不服氣道:“兵不厭詐,這不是你們大明流傳來的兵法嗎?”,還有,一本正經道:“以後請叫我竹千代大人,我是將軍的後代,和你不同,生來就流淌著尊貴的血統,請對我用敬語”。

寒冰舉傘的手有點抖,深吸一口氣,扭頭走了,邊走邊說道:“原來你與生俱來的不一般啊,那你也天生的絕世神功,不用人教嘍,好吧,我太忙了,從明天起,沒空大早上的就陪你玩,另覓高就吧。”

“你敢,你給我站住,你這個下人”,竹千代氣的顧不得禮儀了,用手指著寒冰罵道。

“下人?你這個倭人”,寒冰用中原話罵了一句,懶得搭理他,自顧自的走了。

“喂,喂,你給我站住,你聽沒聽見”,竹千代急追上寒冰,雙手伸開,擋在寒冰面前,大聲道:“你再敢忤逆我,信不信我去告訴父親大人”。

寒冰停下了,看著眼前的這個牛逼哄哄的臭小子,決定給他個教訓,一字一句的說道:“好啊,你去告啊,看有沒有人搭理你”。

這句話如針般刺進竹千代的心中,一瞬間,少年臉色蒼白,淚水在眼中打轉,強忍著沒有流下來,寒冰一伸手,推開眼前少年的手臂,徑直走了,身後佇立於雨中的小身影漸漸不見了。

寒冰有點後悔,這樣對他是否太殘忍點了,可現實如此,原來德川家康從大阪回來之後,非常喜歡蔣明溪,經常找他去談話,還將寒冰指派給他的孫子竹千代,希望寒冰能夠教授竹千代武藝和漢學。

寒冰功夫好,在大奧是公認的,當將軍孫子的老師,也算個不錯的差事,可竹千代那小子卻很難搞,天天在寒冰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本事不大,脾氣卻不小,弄得寒冰很不耐煩。

這個眼高於頂的臭小子,從早到晚板著一張驢臉,冷冰冰的,長得不討喜也就算了,嘴裡還沒一句好聽的話,連句師傅也沒叫過,怪不得不得父母的歡心。

德川秀忠和淺井江夫婦不喜歡長子竹千代,而是鍾愛次子國千代,這已經是大奧公開的秘密了,特別是阿江夫人簡直視竹千代為眼中釘,多次表露出立國千代為繼承人的想法,卻遭到了竹千代的奶媽阿福頑強的抵抗,兩個女人在大奧上演了龍虎鬥,寒冰真不明白阿江夫人的想法,都是親生兒子,因為竹千代是奶媽撫養長大的就挑起兄弟紛爭,蠢女人。

寒冰不後悔讓竹千代明白這些,越早明白越好,再殘忍也沒他親媽殘忍,唉,寒冰幽幽的想著。

這時天色已大亮,人們陸續起來,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街道上有人走動起來,商販們也活動起來,起早賣菜的吆喝聲,店鋪的開門聲,人們的大聲說話聲,各色早點的叫賣聲,寒冰聽著這世俗的吵雜聲,心情好了起來,不管怎麼樣,日子都要過下去,寒冰找了個粥鋪坐下,要了一碗白粥,一份天婦羅,一份涼拌海菜,一個魚肉糰子,決定好好享受一下,好的一天從清晨開始。

小店很簡單,只有幾張桌子和長板凳,但食材都是新鮮的,魚是漁民們清早的捕來的,海鮮粥鮮香可口,寒冰剛喝了幾口,旁邊坐下一個稚嫩的身影,正是竹千代,小臉上還有哭過的淚痕,寒冰沒有理他,喝了一口粥,慢慢的品著,竹千代可憐巴巴的垂著頭,說道:“我知道我的母親不喜歡我,她喜歡的是國千代,她巴不得我死了,好讓國千代成為世子,父親也不待見我,我只有一個阿福,但她說過要用生命保護我”,竹千代抬起頭,一雙漂亮的單鳳眼亮亮的盯著寒冰,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是父親的嫡長子,德川家的繼承人,與生俱來的將軍,不管他們怎麼對我,我都要堅強的活下去”。

看著竹千代驕傲的小臉,寒冰腦中浮現出他的奶媽阿福了,那個長相粗普,卻有著一雙堅毅眼神的女人,全心全意的為了竹千代,敢和阿江夫人頂撞的女人,竹千代長得並不好看,他的弟弟國千代比他漂亮多了,竹千代的臉略長,線條堅毅,又瘦又黑,只有那雙單鳳眼像極阿江夫人,可他的心呢,是不是隨了阿福的聰明和堅強呢?

寒冰放下粥碗,向老闆要了一份和她相同的早餐給竹千代,竹千代看著簡陋的碗碟,小聲說道,“我從沒吃過這麼粗鄙的食物”,“那就嚐嚐看,平民的生活就這麼粗陋,可沒有他們的粗陋卑下,就沒有你們的榮華富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沒有人能永遠高高在上,血統算個屁呀!”寒冰說道,竹千代瞪大眼睛看著寒冰,臉一陣紅一陣白,終於什麼也沒說,估計再也不指望寒冰對他說敬語了。

沉默了一會,寒冰靜靜的說道:“你身邊不但有阿福,還有你的爺爺德川老將軍,他才是大奧的真正主人,是德川家的領袖,甚至會是這個天下的主人,他對你疼愛有加,期望甚許,竹千代是他小時候的乳名,他將這個名字給了你,意味著你是他選定的繼承人,不然也不會將我派到你的身邊,他才是你最可依賴的保護人,阿福也是明白這一點才敢和阿江夫人頂撞的,記住,你將是徵夷大將軍德川家康的繼承人,不是別人的”。竹千代怔怔的望著寒冰,單眼皮下的小眼睛亮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看著寒冰,滿滿的自豪感瞬間爆棚。

寒冰嘆了口氣,說道“行了,快吃吧,吃完去我那,我給你找點書看,好好教教你”。竹千代大口的喝著粥,邊喝邊說道:“這粥真好喝,恩,你要教我什麼?”。

“我要好好教教你什麼是尊重,什麼叫隱忍”,寒冰憤憤的說道。

竹千代將飯吃得乾乾淨淨,一個渣都沒留下,寒冰邊付錢邊想:“不是說粗陋嗎?臭小子”。

兩人往回走,天色越發陰沉起來,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大了,兩人不得不找地方躲雨,“前面有間房子”竹千代向前一指,遠處果然模模糊糊有座宅子,說罷當先跑了過去,寒冰撐著傘,邊走邊打量著,這是一座中世紀的古老宅院,典型鎌倉風格的塔式閣樓,高大漆黑的院牆上面爬滿了綠苔,磚瓦中長出無數不知名的絲蘿,彼此纏繞著,將牆體擠得有些變形,一株老櫻樹斜倚著,枝幹伸出牆來,櫻花開的正好,簇擁著擠成一團一團,粉白細膩的花瓣細雨中微微顫抖,為這破敗古老的宅院平添一絲生氣,鎌倉時代流行的氣派門廊能容納好幾個人。

此時,竹千代正站在那裡焦急的看著寒冰任由雨水打溼衣襟,冒雨跑出來,一把抓住寒冰的手臂,將她拉進門廊,嘟囔道:“磨蹭什麼呢,還不快進來”。

寒冰淡淡一笑,心裡有些納悶,“自已怎麼不記得城郊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座孤零零的宅院了?”收起素傘,伸手抹去額間的雨水,攏了攏溼了的髮髻,竹千代站在一旁,眼睛瞟向寒冰挽起衣袖時,露出雪白的藕段似的小臂,慵懶的撥弄著被雨水打溼的頭髮,本就粉黛娥眉般的面容越發嬌媚,竟把身後怒放的櫻花也比了下去,不由得臉上一紅,低下頭,又嘟囔了一句,寒冰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麼”。竹千代把頭別過去,丟下一句:“像個女人”。寒冰臉黑了,怒道:“又想捱揍?”,竹千代欲言又止,吶吶了半天說道:“你們大明的男子都長得這麼好看嗎?”

“恩?”寒冰奇怪竹千代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竹千代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和蔣大人生的都很好看,個子還高,特別是蔣大人,清新俊逸,神采英拔,我的父親大人是本國出了名的美男子,不過和蔣大人比起來卻遜了幾分英氣”,竹千代說得搖頭晃腦,對蔣明溪評價甚高,寒冰心想:“你父親豈止是不夠英氣啊,那蘭花指,水蛇腰,還美男子呢,美男蛇吧!”。

“不過你嘛”竹千代瞟了他一眼,寒冰豎起耳朵,想聽聽他的評價,竹千代嚥了口口水,離寒冰遠點,說道:“美是美,就是太娘了,作為男人,不好”,寒冰將素傘提起,握在手中,斜眼看了一眼竹千代,說道:“我看你小子是真想捱揍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雨不急不慢的下著,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竹千代黑著臉站在門廊的一角,一言不發,寒冰背倚在門上,雙手抱在胸前,百無聊賴的望著陰沉的天空,這雨得下到什麼時候啊,望望竹千代那張臭臉,撇撇嘴,“哼,又生氣了”。

此時,“吱嘎”一聲,那扇古老、斑駁的門開了,寒冰本來倚在門上,這一驚非同小可,“噌”的跳到了遠處,傘橫放胸前,高度戒備,竹千代愣愣的看著鐵門緩緩向內開啟,一股清香之氣飄了出來,一位全身素白的美婦人站在門廊裡,笑盈盈的望向兩人,行了一個禮,柔聲道:“兩位大人,外面雨濃風急,何不進屋小坐,妾身準備了清茶素食,寒舍簡陋,卻可遮風擋雨,望二位大人不要嫌棄”。

美婦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容貌豔麗,纖妍潔白,嘴角含笑,顧盼生姿,比少女少了一分青澀,卻也多了一分成熟的韻味。

這話說得十分客氣,弄得兩人一愣,寒冰心裡想說:“大姐,其實這雨不濃,風也不急,我們還有要事,在你家門廊擠擠就走,就不進屋了”,卻見竹千代還了一個禮,端正的說道:“我們借貴宅門廊避雨已經很打擾了,家中還有事情急著回去,等雨一停就走,不進屋內了,謝謝夫人好意”。

美婦人急道:“遠來是客,見面是緣,我在屋內望見二位在門廊佇立許久,足見大人們是堂正守禮之人,這讓妾身更加過意不去,誠心誠意邀請來寒舍小坐,二位若還不答應,妾身就~~”,說著竟有些哽咽了,撩起衣袖拭了拭眼角,這下給寒冰和竹千代整不會了,竹千代吶吶道:“那謝謝夫人的好意了”。說完屁顛屁顛跟著美婦人進去了,

寒冰覺得這倭國女人也太熱情開放了,兩個大男人不進她家還挺難受的,盛情難卻啊,還是大明女人好,矜持。

美婦人身邊伴有兩個小侍女,膚色雪白,梳著少女髮髻,笑眯眯一拜,齊聲說道:“客人請”,當下在前引路,院內香氣撲鼻,佳木蘢蔥,鳥語花香,綠草如茵,房舍錯落有致,真沒想到,這破舊沉悶的高牆之內竟別有一番風景。

院內的東北角有一口水井,井上建有涼棚和腳架,想必是主人取水之處,這本是每家每戶的尋常之物,不知為何,寒冰在路過這口井時,春意暖暖的心頭忽的冷風乍起,渾身的汗毛戰慄起來,於是放緩腳步,不動聲色的走到水井旁。

這是口不知什麼年代的古井,造型古樸厚重,井壁光滑圓潤,上面雕刻的怪獸圖案已有些模糊,看不出是什麼,這口古井應是常用之物,被打理的很好,絲毫沒有破損之感,向下望去,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幽暗的水面,平靜不驚,絲絲寒氣沁入心脾,讓寒冰腦中浮現很多往事,那幼時在長白山中與狼群為伍的日子,狼遇到危險時,就是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人,怎麼不走了”,美婦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寒冰回頭望去,美婦人和兩個侍女怪異的望著她,雖仍滿面笑容,可眼神中卻多了一絲詫異,“沒事,只是覺得這井很古老,過來看看”,怪不得蔣明溪總說自已是屬狼的,看來真有點意思,寒冰衝著美婦人嫣然一笑,迎了上去,美婦人眯著眼細細打量了寒冰一番,倚身上前,挽住寒冰的胳膊,笑道:“那大人就快和妾身進屋吧,妾身準備了美酒佳餚,款待兩位”。

“呃,美酒?不是茶嗎?”,寒冰想把胳膊抽出來,美婦人噗嗤一笑,伸手在寒冰臉上輕點了一下,嬌嗔道:“大人可真實在”。

屋外如世外桃源,屋內佈置自然不一般,奢華精緻,黃金雕成的蘭花在白石中綻放,青色的紗簾隨風而揚,寒冰和竹千代是從大奧出來的,什麼沒見過,對這些見怪不怪,

德川家康雖逐鹿天下,生活上卻崇尚節儉,身體力行,因此竹千代對這些華貴的裝飾並不多看,進屋就在桌旁盤腿坐下,餐桌上果然擺滿珍饈美味,美婦人端起一方玲瓏剔透的白瓷酒樽,緩緩為二人斟滿,自我介紹道:“我叫櫻子,夫君本是這筑波山的太宰,幾年前因病故去了,只剩我一個人住在這裡”,說罷,低下頭,試了試眼角,竹千代趕緊說道:“夫人請節哀,這些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夫人還是要堅強活下去的”。

寒冰心裡罵道:“這小子不是冷冰冰的嗎?平時連句師傅也不叫,今天見到美女像變了個人似得,小小年紀不學好,隨他爹了”,不由得想起德川秀忠討好阿江夫人的樣子。

櫻子抬起頭,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好在,夫君留下了這座宅子和一些產業,日子還過得去”,端起酒杯,道:“今日讓二位大人在門廊呆那麼久真是對不住了,櫻子先乾為敬”,說罷,一飲而盡,柳腰搖曳,纖纖素手將酒杯在二人面前輕輕晃了晃,二人趕緊端起酒杯,竹千代說了句:“好香”,一口喝光,寒冰舉杯靠近鼻尖,絲絲香氣沁入心脾,酒色清澈中透著翠綠,淺嘗一口,香純如幽蘭,脫口道:“好酒”。

櫻子的一雙美目目不轉睛的盯著寒冰,看著她喝光後,嫵媚一笑,“既然大人喜歡,那就多喝幾杯”,又將酒杯斟滿,頻頻敬酒, 寒冰心裡叫苦,此時真希望蔣明溪在身邊,這種風月場所他最擅長了,定會把這個老女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酒過三巡,氣氛熱鬧起來,兩個小侍女一個服侍竹千代,另一個拿把古琴彈奏起來,曲調頗為悅耳,這兩個侍女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甜甜的,剛開始寒冰還覺得蠻可愛的,時間久了,有些厭煩,會有人這麼一直笑著嗎?不累嗎?

櫻子人很美,喝酒後更美,臉色緋紅,柔弱無骨的靠在寒冰身上,弄得寒冰臉有點紅,竹千代出身大奧,這種場合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也不搭理他倆,自顧吃喝,櫻子倚在寒冰身上,嬌嗔道:“大人,你怎麼這麼冷淡,櫻子不美嗎?”。

寒冰抽出身來,笑道:“夫人很美,非常美”。

“櫻子這裡不好嗎?”

“好,夫人這裡快樂如仙境,真想一直待在這裡,不再回人間去了”寒冰脫口道。

櫻子痴痴笑了,笑的花枝招展,妖嬈萬分,凝視寒冰,說道:“那就不要回去了,你這麼漂亮,我也捨不得你走”,說著,伸手輕撫著寒冰的臉頰,戀戀不捨的說道:“我的臉美嗎?”

沒等寒冰接話,自顧的說道“可我卻覺得你更美,你要是個女人,那得美成什麼樣,得有多少男人為你瘋狂,這張臉,我好喜歡,給我行嗎?”

寒冰若有所思的望著櫻子,淡淡道:“夫人若喜歡,便拿去吧”。櫻子頗為意外,咯咯笑道:“大人好大方啊,不過櫻子不是開玩笑,是真要”,話說完,目不轉睛的看著寒冰,美目中似乎射出精光,寒冰心中一冷,環顧四周,竹千代不知什麼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兩個小侍女停止了彈奏,仍舊微笑著看著她,那甜甜的笑容似乎永恆不變,空氣中的香氣越來越濃,頭有些暈乎乎的,困得眼皮也睜不開,真想放鬆的睡一覺。

櫻子嬌柔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大人,困了嗎?困了就睡吧,睡過去會更快樂的”,

寒冰用手支住頭,喃喃的道:“看來我真是累了,怎麼這麼困呢?”,說罷,倒在桌上,櫻子咯咯的捂嘴笑了,伸出手來,輕撫著寒冰的髮髻,剛剛還雪白的纖纖素手,此時卻青筋凹陷,指甲暴長,摩挲著寒冰的臉龐,自言自語:“這張臉,真的好美,好喜歡”。

說罷,對兩個小侍女說道:“過來,把他倆扶下去,弄好了”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接著道:“弄得時候注意點,這兩個人有點奇怪”,小侍女齊聲答道:“是,夫人”。生硬的拽起寒冰和竹千代的手臂,像拖牲口一樣將兩人拖了下去,那麼嬌小的身軀,拖拽兩人卻毫不費力,他們要將寒冰和竹千代帶到哪裡去呢?

“滴答”“滴答”的水滴聲,在山洞中響起,這是那裡,濃的劃不開的黑暗,死一般的沉靜,此時,出現一個人影,手提燈籠,沿著溼滑的石路,緩緩走向深處,這是一個女人,一個苗條的女人,身著白色披風,遮得嚴實,看不見容貌,卻勾勒出玲瓏的曲線,曼妙的身姿。

女人走得很慢,很有節奏,豐臀搖擺,燈火搖曳,心情似乎很好,來到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一推而進,鐵門發出吱嘎吱嘎聲,裡面明亮起來,竟是一間寬敞的石窟,窟內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排排燃燒著的蠟燭,隨著女人的進入,火光跳動,映照著周圍一具具骸骨白森瘮人,修羅場這個世界有沒有,寒冰不知道,覺得若有,大概如這裡吧。

無數白骨堆積成山,綠油油的磷火四處遊走,骷髏姿態各異,表情猙獰恐怖,似乎還保留著死前的痛苦,有的骨骼上掛著腐敗的血肉,沒啃噬乾淨便被丟棄了,誰吃的他們?

石窟的中心是一座平滑的石臺,石臺的四周架起竹竿,掛著上百把刀和陶瓷罐,形態各異,五花八門,這些是用來幹什麼的?

石臺上躺著一名少年,身著黑衣,手腳被捆,雙眸緊閉,昏迷過去,頭頂擺著一柄紅色的戰刀,看樣子是搜出來的武器,少年很俊美,饒是如此情景之下,也掩飾不了的風姿,進來的女人頭罩下隱約一抹淺笑,似乎很是滿意,伸手解開斗篷的帶子,露出一張美豔的臉龐來,正是櫻子,兩個小侍女站在一側盈盈一拜,道:“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小侍女仍舊微笑著,此刻看起來卻詭譎恐怖。

“準備好了是嗎?”,櫻子微笑道,來到石臺旁,注視著石臺上豎立的一面鏡子,撫摸著自已的臉,喃喃道:“這張臉美是美,可惜用得太久,都起皺了,是該換了”,回頭凝視寒冰,像看到了一件很心儀的寶貝,翻來覆去的打量著,伸出尖爪嶙峋的手輕碰寒冰的臉龐,小心翼翼的,柔聲道:“小姑娘,你生的如此美麗,卻打扮成男兒身,既然不愛惜自已的容貌,不如把她給我吧,我可是很喜歡你的臉皮那”。

說著,伸手取下一把薄薄的刀片,嫻熟的向寒冰臉上劃去,忽聽“噗嗤”一聲,腹部一痛,低頭望見一把匕首直沒入自已的小腹,只剩刀柄,傷口處流出的黑色的液體,緊接著身體猛地一震,左肩被一柄紅色的刀鋒貫穿,骨頭崩裂,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你貼那麼多臉皮,不嫌厚嗎?”

寒冰已然揮刀站在身後,邊用牙咬去手腕上的繩索,櫻子捂著受傷的肩膀,愕然道:“你竟然沒中毒?”,兩個小侍女張牙舞爪的撲上來,小小的身軀力氣卻奇大,只是動作僵硬。

“你的迷煙太香了,酒也太香了”,寒冰略微閃身,猛地揮出一刀,將一個侍女砍成兩截,斷了的身體沒有鮮血流出,在地上扭動了幾下不動了,乾癟下去,只剩衣服留在原地,衣服中掉出半截木人,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上翹,露出微笑的表情。

“哼,我說怎麼那麼愛笑呢?”,另一名侍女僵硬的撲了上來,張開滿是尖牙的大嘴一口咬在刀背上,嘎巴了幾下沒咬動,寒冰覺得好笑,抽回刀,一刀砍下她的頭,身體倒在地上一會也憋了,櫻子捂著肩膀,鐵青著臉看著寒冰,本是美豔的臉慢慢猙獰起來,身體開始變化,竟然扭曲著盤旋上升,越來越高,越變越大,頂住了洞頂,煞是令人恐怖,寒冰看著櫻子的變化,皺皺眉頭:“你究竟是個什麼妖怪”。

“呵呵呵呵”櫻子怪叫道:“你猜呢?我活了很久很久了,想吃誰就吃誰,今天竟然栽在了你這個乳臭未乾的臭丫頭手裡,敢傷害我的身體,我要撕了你”。說著,俯身衝了下來,一拳擊向寒冰,寒冰閃身避開,櫻子“砰”的一聲打在巖壁上,碎石簌簌下落,寒冰高高跳起,回身猛砍,覺得入刀處軟綿綿的,竟似砍到了一團棉花似得,心裡一驚,立即躍開,櫻子轉過臉來,臉上變得雪白一片,沒有五官,空白的大臉披散著頭髮,詭譎怪異,怒吼一聲,撲過來。

“你原來是沒臉那,怪不得要搶別人的臉,別人的臉你用著就這麼舒服,真當自已的了?臭不要臉的老妖怪,哪怕你是棉花做的,我也要將你捅成篩子”,寒冰冷笑一聲,長刀在手,舞得密不透風,改劈為刺,藉著石窟中的地形,遊走不停,刺一刀換個地方,一頓猛攻。

櫻子雖然力氣很大,可體型笨重,行動遲緩,不一會被寒冰繞得暈頭轉向,渾身是洞了,不由得怒火中燒,焦躁起來,在石窟中橫衝直撞起來,地上的碎骨被帶起,飛揚起來,排排蠟燭被撞翻,燈光暗淡了下去,

寒冰看著翻滾著骸骨,想著這隻妖怪吃了這麼多人,氣血上湧,不想再和她耗下去了,拎刀跳上幾處石臺,一躍到櫻子的頭上,揪住她的後脖領,櫻子揮舞著雙手想把寒冰打掉,寒冰揮刀砍掉了她的一隻手,櫻子慘叫一聲,將頭撞向巖壁,想將寒冰撞死,寒冰凌空一翻,雙手緊握殘陽狠狠刺入她的後頸,“噗嗤”刀從前頸穿透出來。

“啊啊啊”,寒冰大喝一聲,猛劈下去,想將櫻子的頭順勢割下,櫻子在這生死關頭,竟將身體猛地一縮,縮小成原來大小,就地一滾,不見了。

此時石窟中的蠟燭十滅七八,昏暗迷濛,散發著腐臭的味道,寒冰將殘陽往地上一插,坐下來喘著氣,想著那妖怪的話:“我活了很久很久了,想吃誰就吃誰”,心中憤慨,自言自語道:“活了很久嗎?想吃誰就吃誰嗎?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此地就是你的死地”。

四下打量起這個石窟來,除了碎骨還是碎骨,密密麻麻的、層層疊疊的交錯著,不知道有多厚,只有那個石臺周圍乾淨平整,寒冰心中一動,站起身來,慢慢來到石臺前面,之前他被兩個侍女拖過來的時,假裝昏迷,沒留意周圍,現在發現這石臺造型古樸厚重,周圍刻著很多奇怪的圖案,有的像怪獸,有的像文字,“是祭祀用的嗎?”寒冰記起,外面那口古井上的花紋似乎和這裡相似,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石臺上面光滑,平整,寒冰用手輕撫,自言自語道:“妖怪還會做這玩意嗎?”腳下“咯噔”一聲,不知踢了什麼,俯身一摸,石臺下面裂有一條縫,剛好能夠一人透過,“原來如此”,寒冰興奮起來,反手將殘陽歸入刀鞘,就想跳下去,轉念一想,裡面黑布隆冬,彆著了那妖怪的道,找個火把才好,

地上雖有蠟燭,卻沒燭臺,不方便攜帶,寒冰眼光停留在那綠油油的磷火上,撿起一根腿骨,靠近蠟燭的火焰,“嘶”的一聲,竟真的點著了,火苗明亮,寒冰頗為滿意,對著腿骨說道:“這位兄臺,得罪了,今日你為我照明,我為你報仇,可好?”,說罷,跳下洞去。

下面是一條窄窄的通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處,寒冰高舉著“火把”慢慢前行,走了約半個時辰,沒有路了,盡頭佇立著一道石門,石門上刻著血紅色的圖案,和石臺的不同,這裡更像是寺院的符咒,難道封閉著什麼妖怪嗎?寒冰篤信月神,信因果迴圈,對鬼神之說無所顧忌,任這是黃泉地府,今日就來了,一伸手,用力將石門緩緩推開。

櫻子的確是個活了很久的妖怪,吸取天地戾氣而生,趁著亂世生靈塗炭,橫行人間,為所欲為,時間久了,真以為這世上的人類都是弱小無能的盤中餐,而女人更是弱者,只會哭啼,任由摧殘蹂躪,今日碰上寒冰,也算是報應到了。

寒冰出身草莽,一身匪氣,又際遇不凡,被蔣明溪雕琢得文武雙全,鬼神無忌,狠辣隱忍,冷漠無情,俗話說:“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將寒冰當成普通女人,是櫻子她找死。

石門“吱嘎”“吱嘎”緩緩開啟,彷彿穿透了千年時光,塵封久遠的味道撲鼻而來,寒冰皺皺眉,屏住呼吸,眼前白茫茫一片,在磷火的照耀下閃著冰光。

“這是什麼?”,寒冰用一根腿骨輕輕蘸起一片,靠近鼻尖,一股冰涼之氣襲來,“哎媽”,心裡一驚,手中腿骨差點掉在地上,竟然是雪,這石門後面竟然都是雪,這是什麼情況,現在不是春天嗎?哪來的雪那,不對,那石門應該有年頭了,難道是古時候的雪?在地下儲存到現在,可留著雪有個屁用啊。

正當寒冰摸不著頭緒,苦苦思索之時,身後無聲無息的飄來一個身影,全身素白,缺少一隻臂膀,長長的頭髮披散在前,看不到臉,或者,根本沒臉,沒臉的櫻子恨恨的看著前方的寒冰,伸出剩下的一隻尖爪,慢慢靠向寒冰,寒冰似乎毫無知覺,仍專注的看著眼前那一片神奇的雪。

櫻子得意一笑,猛地一抓,卻手中一痛,一隻人的腿骨直刺入掌內,眼前一黑,原來寒冰將照明的腿骨橫叉而入,傷了櫻子,火也滅了,櫻子已見識了寒冰的刀速,心中一寒,殘陽已經穿透她的胸,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冷冷道:“貼著別人的臉皮,搔首弄姿,真是噁心”。

櫻子不怒反笑,“小姑娘,你知道這是哪嗎?這裡是幽冥殿,有來無回,你跑不掉了,你跑不掉了,咯咯咯”。

寒冰周圍一寒,似乎有無數冰冷的鋒芒,雖然沒有亮光,本能使寒冰抽出刀,快速的舞動起來,舞的奇快無比,舞的密不透風,“叮叮噹噹”聲不絕於耳,不遠處,綠火一閃,那根穿透了櫻子的腿骨中的磷火漏了出來,竟自行著了。

一副奇異的景象出現在寒冰眼前,地上的雪花陸續升到半空,溶化成一粒粒冰針,冰針閃爍著鋒利的光芒,飛舞著向她攻來,不禁想到櫻子說的你走不了,明白今天自已遇到險境了。

寒冰手心中微微滲出汗來,密密麻麻的冰針,任憑自已出刀再快,也是抵擋不了的,看著櫻子仇恨中透著得意的眼神,想到自已會長眠於這冰冷的地下,與那些枯骨為伍,再也見不到蔣明溪了,不由得怒火中燒,死也要拼一下,寒冰雙手緊握殘陽,大喝一聲,高高躍起,同一時刻,冰針齊齊攻向寒冰,寒冰用盡全力揮刀,饒是如此,身上陣陣劇痛,跳出包圍圈,從懷中掏出一隻只長管,扔向雪裡,就地打個滾,躍出石門,耳邊,“嘣嘣”的爆炸聲不絕於耳,地洞裡一時間開了鍋,岩石顫抖,地震山搖,雪花被炸得四散飛揚,氣浪翻卷,落在地面上,死物一般,光芒消失殆盡。

這是蔣明溪將中原暗器和日本火藥相結合發明的新型武器,體型輕小,卻威力巨大,取名“飛揚跋扈”,讓寒冰帶著防身,沒想到今天真用上了。

過了許久,硝煙散盡,寒冰掙扎著站起身來,抖了抖灰塵,身上疼痛難忍,也不知中了幾支冰針,不過應該沒有大礙,可以行走。

周圍散落著沒有燃盡的火藥,將山洞映得透亮,寒冰用刀將趴在地上的櫻子翻過來,她竟然還活著,曾經不可一世的妖怪此時已經軀體不全,奄奄一息,寒冰輕蔑道:“竟然還沒死?”,說罷,高舉起刀,櫻子明白死期已到,心中充滿了不甘,掙扎著指著寒冰大聲道:“我以雪女的名義詛咒你,此生孤獨,不得好死”。

寒冰淡淡道:“老孃我一直很孤獨,世人皆有一死,有什麼可怕的,你這麼患得患失,是不是太享福了,看不開啊,別怕,死了不去失去,是解脫”。

櫻子看怪物一樣盯著寒冰,“你真的是人嗎?”

寒冰反問道:“我不是人,難道你是人?”,說完,一刀砍下她的頭顱,地洞裡終於安靜下來。

隨著櫻子的死,那一門後的雪漸漸融化殆盡,寒冰慢慢走了進去,巨大的空間顯得那麼的冷清,空闊,如同時間的盡頭,無法言喻的孤寂,一點星光,劃破了暗夜,“咦”,寒冰伸出手來,那點星光,跌入凡塵,落在她的指尖,“這是什麼?”寒冰奇道,手心中的是一片冰晶,只有拇指甲大小,卻晶瑩剔透,通體冰涼,“幽冥殿中的星星嗎?”寒冰茫然想。

當寒冰從古井中出來時,地面上已經空蕩蕩一片,院落、房舍消失不見,只剩下那株老櫻樹,卻已枯萎,早上還奼紫嫣紅的櫻花散落一地,了無生氣。

寒冰環顧四周,蕭瑟一片,目光落在那口古井之上,早晨自已在路過它時滿心的不舒服,果然是有妖氣,哼,留著也是禍害人,抽刀將井壁劈了個粉碎,又回頭一刀劈向那株老櫻樹,“都別留在這個世間了”,櫻樹轟然倒塌,樹幹中露出一人來,竟是竹千代,

寒冰“啊”一聲,把他抱出來,試了試,還有氣息,連忙為他運氣,心頭有些後怕,自已真糊塗,怎麼把他弄丟了呢?這個臭小子可是德川家的繼承人,他要是掛了,自已和蔣明溪就不用在大奧混了,過了一會,竹千代悠悠轉醒,迷茫的看著周圍,寒冰終於鬆了一口氣,扶著竹千代,兩人蹣跚的往江戶方向走去。

竹千代:“寒冰,這是怎麼回事,櫻子呢?房子呢?怎麼都沒了”。

“呃”寒冰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竹千代,你聽過“黃粱一夢”嗎?”

竹千代:“什麼一夢?”

“黃粱一夢,是我們大明的傳說,說的是,古代有一個書生上京趕考,在一棵樹下睡著了,夢見自已考上了功名,加官進爵,娶妻生子,富貴無邊,可一覺醒了卻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夢而已”。

“你是說我們剛才都是做夢嗎?”竹千代撇嘴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什麼都信嗎?我吃了那麼美味的點心,喝了那麼香的酒,怎麼可能是夢”。

寒冰道:“怎麼不可能,人生如夢啊”。

竹千代怒道:“寒冰,你別扯了,你當我是傻子啊,你快說,我們是不是被強盜打劫了,不對,不對,強盜哪有那麼漂亮的女人,難道是豐臣家的忍者,來暗殺我們的?”

寒冰白了竹千代一眼:“你不是傻子,那怎麼人家給你飯就吃,給你酒就喝,你以為這個世界真有什麼送上門的好事嗎?”

竹千代“啊”的一聲叫到:“真遇上強盜了,櫻子那麼漂亮溫柔,難道真是強盜,果然漂亮的女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險”。

寒冰“咚”打了竹千代的小腦袋,道:“你腦袋裡都什麼啊,什麼漂亮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了,你怎麼不反省反省自已呢,人家給你灌點迷魂湯,你就不知東南西北了,以後能不能有點戒備之心”

竹千代這回卻沒有介意,拉著寒冰,非得讓她講清楚,寒冰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簡略的說櫻子可能是個強盜,被自已給打跑了。

竹千代道:“那細節呢?”

“細節?太累了,細節忘了?”

“寒冰,不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兩人回到大奧已是日落了,竹千代的乳母阿福如熱鍋上的螞蟻,看到二人回來,鬆了一口氣,急忙為竹千代換下衣服,並告訴寒冰“蔣大人來了好幾次,也急著呢,您趕緊回家吧”。

果然回到家裡,蔣明溪端坐在廳堂,眉頭緊皺,嚴厲的問:“又去哪野了?野了一整天,還帶著竹千代,竹千代是什麼人,你不是不知道,能不能讓人通報一聲?”

寒冰沉默不語,心中暗忿:“哼,說得什麼話,什麼叫野啊”。不過沒敢吱聲,因為她知道,只要她一開口,蔣明溪訓斥之語會如滔滔江水般,沒完沒了,她是萬萬辯解不過蔣明溪的,不如不說。

累了一整天,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著,耳邊蔣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訓斥,弄得寒冰有些疲憊,轉身想回房間,蔣明溪還沒說完,見寒冰要走,心中有氣,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弄得寒冰倒吸一口涼氣,疼的齜牙咧嘴的。

蔣明溪一愣,驚訝道:“你受傷了”

寒冰挺直腰板,擺擺手,故作瀟灑道:“沒事,小傷而已”。

蔣明溪怒道:“疼成這樣,還說沒事,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寒冰立即脫下外衣,趴在榻上,終於能有事情堵住蔣明溪那張嘮嘮叨叨的嘴了,臂膀上佈滿了冰針的刺傷,山洞中,無數的冰針襲來,寒冰護住了自已的要害,四肢實在無法兼顧,好在只是皮肉傷,蔣明溪拿來藥箱,細心的為她洗去血漬,上藥,包紮,蔣明溪的手好溫柔,一點也不疼,還很舒服,寒冰趴在那裡,閉著眼享受這。

“蔣明溪,等一下,我腿上也有傷,你幫我抹點藥。”

“蔣明溪,我後背也好疼,你給我解開衣服看看。”

蔣明溪皺著眉頭,這個不害臊的傢伙,在他面前無所顧忌的脫衣服,什麼時候能夠女人點,邊擦藥邊問道:“上哪野成這樣,怎麼弄了這麼多傷,竹千代受傷了嗎?”

寒冰道:“放心,他沒受傷,我要是說我倆今天遇到妖怪了,你信嗎?”

蔣明溪手略一停頓,又低頭邊擦藥道:“信,你說遇到孫悟空我都信”

寒冰撇撇嘴:“不信拉倒。”

蔣明溪道:“你吃飯了嗎,沒吃我給你弄點去。”

寒冰閉著眼睛,懶懶道:“我今天遇到了一個沒有臉的老女人,自已沒有臉,就用小刀切下別人的麵皮貼在自已的臉上,裝作很美的樣子,搔首弄姿,賣弄風情,我和她混了一天,你說我還能不能吃下飯了。”

蔣明溪輕撫額頭,這個傻貨在說什麼呢?最近妖怪小說看多了嗎?

第二天傍晚,德川秀忠家宴,寒冰與蔣明溪坐在距主位不遠處,寒冰嘴饞,每每有宴會,蔣明溪總帶著她,讓她拉拉饞。家臣們很喜歡既漂亮又能打的寒冰,更喜歡與她喝上兩杯,寒冰是海量,來者不拒,每次喝到幾個家臣不成問題。

宴會之中,各色各樣的點心、美酒、魚肉擺的滿滿的,家臣們酣暢淋漓,高談闊論。

寒冰坐在蔣明溪身邊,為自已斟滿酒,慢慢嚥下,身邊,達官顯貴們盡情歡樂,歌姬們跳起優美的舞,柔軟的肢體,裸露的肌膚,曼妙的舞姿,一切是那麼的美好,可眼前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石窟中滿地的屍骨和櫻子那醜陋的面容,都是人,卻天差地別。

轉頭望向身旁的蔣明溪,正神色自若的欣賞著歌舞,一個美貌的歌姬來到他的身邊,輕輕靠入懷中,喂他喝酒,蔣明溪微微一笑,將酒喝光,歌姬痴痴的笑了起來。

寒冰覺得有點燥熱,心煩意亂,站起身來,拎起一罈酒,獨自走了。

嘈雜聲漸漸遠去,沿著湖邊,邊走邊喝,晚風輕吹,夜涼如水,在草地上坐下,看著天上那一輪寒月,高高在上,冷眼旁觀這人間百態,神大抵都如此吧,天地無情,視萬物為芻狗。

枯井中堆積如山的屍骨,張牙舞爪的櫻子,人,生來即分貴賤,沒得比的。

寒冰小口輕飲,多年來,深深的孤寂與絕望伴隨著她,蔣明溪這種公子哥一輩子也不會懂,終歸是兩路人。

酒入愁腸,也不覺得醉,不一會酒罈空了,寒冰嘆了一口氣,隨手一撇,拍拍衣服想起身,旁邊伸出一隻手,遞來一隻酒罈,寒冰回頭,竟然是蔣明溪,絕美的鳳眼看著她,寒冰接過來,冷冷問道:“怎麼出來了?”

蔣明溪沒有回答,默默在她身邊坐下,他自已也帶了一罈酒,和寒冰磕了一下,喝了一口,寒冰也喝了一口酒,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對飲著,不需要說話,不需要解釋,之前的不愉快,無聲的消融在酒中。

寒冰躺在草坪上,望著滿天星光,說道“蔣明溪,你說人有來生嗎?”

蔣明溪道:“不知道,可能有吧”

寒冰幽幽的說:“我,不想有來生,這一生好累,不想再來這個世界了”。

蔣明溪默默的看著寒冰,看著她消瘦的臉頰,想到她從小到大受過的苦,眼神漸漸柔和,握起她的手,柔聲道:“不管你去哪,我都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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