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有些沉重,一個天然暴擊。
和我離婚一樣會令人詫異的。要不要一起瞞著?不能騙人,謊言會引來一串謊言。
進門後,我和父母說下午加班,讓他們帶到晚上,我就來領回家。
父母很開心,發現外孫胖了,特別滿意。不像我覺得兒子身材不好了,滿肚子不滿。這就是代溝。
等晚上再說吧。我沒有多言,拿出買來的西點,讓父母乘早都吃了,別放著不新鮮。
和兒子拉勾後,乘著他午睡,我準備好去高冰的家。
先打了個電話,問過工會組長。還好沒嫌麻煩,高冰還在醫院,出院是意願,醫生沒批准,觀察48小時。
進到醫院,一種奇怪的感覺,一個熟人頭,兩個熟人頭,三個,四個。啊,後勤部的四大金剛。
他們部門有人躺平了?
總廠的工會也來人了。
難道廠裡的頭吊鹽水,都來拍馬屁的?
想起來了,實在太久差不多都要忘記了。是後勤那個一輩子獻血了十多次的職工。
說起來都是血。那個職工這次輪到下崗,昨晚上喝多了吐血。夜裡急診,白天查出來疑似胃癌,剖腹探查。
考慮到老酒鬼了,痛覺麻木,可能上腹部其他病變引發吐血。B超檢查沒發現特殊指徵。胃鏡檢查也未查到癌細胞,以為很樂觀。進到手術室,卻發生意外。
十個小時了都沒推出來。
是術中冰凍切片陽性,加大手術探查範圍。真的特別,各個器官內部都正常,唯有胃的外表一眼看到惡性病變。
都笑話說酒精把胃裡面的癌細胞殺死了。
不確定這些人來探望誰,後勤職工應該沒那麼大臉面。
不過我就是來探望高冰的。
到了觀察室,依舊是露露陪著她媽媽。看到我,高冰也沒啥反應,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臉上無光,瞳孔貌似無神。
是我的眼睛不好,看得不怎麼清晰。整個人都是悲觀的。
要怎麼激勵她一下呢?怎麼也要意思意思。雖然我知道她一直活著,直到我不在,起碼十九年呢!
比起後勤部的那位獻血積極分子,她是痛苦的,也許鬱鬱寡歡,但終究還是活著。
“嗨,高冰,你知道四樓的手術室上午到現在都在忙嗎?”聽到小護士都在聊那個陽性切片,就隨意聊了起來。
高冰稍微有點興致八卦,“聽說是後勤部的範大哥,手術沒法繼續,還要開第二刀,正在討論怎麼方便下次開腹。高效利用的關肚子術法醫院沒人學過。”
看起來,一個更慘的人,給了她一點活著還不是最慘的,有點想開點趨勢啊!
我知道怎麼勸說了。
比較法,來上幾個熟悉的慘案,她會舒心一些,總之比別人好些。
“我剛看到總廠裡工會幹部來了,也不知道被他們探望,是被拍了馬屁,還是被驚嚇到了。”
“都是天涯淪落人。”高冰居然會吟詩。
我呆了,文藝心啊,沒想到。難怪她女兒唸書那麼好,基因啊。她是在哀嘆後勤部的職工呢,還是廠裡的大幹部?
下崗這個策略好像堅持了好多年。她只是大潮中的小浪花,風吹即散。高冰的內心是充滿期待的,正是對美好的嚮往,現實才令她絕望。
更年期綜合徵就是情緒低落,憂鬱的情緒需要醫治,總比被當成精神病要好。
“露露,你讓醫院的醫生介紹婦科專家給你媽,看看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別害怕治病。”我對這高冰的女兒建議道。
這個年齡,說是更年期一點不唐突。有些病心照不宣,好歹看看,鑑別診斷也能排除錯誤啊。哪怕不是,排除法好過直接去精神衛生中心被人暗地裡排斥要令人愉快。
抱著善念,算是同事一場,略盡綿薄之力。
露露聽了很懂,點點頭符合。高冰大約是生死看淡了,可有可無的也點點頭。
走出觀察室,我給自己八分。完成任務。為什麼不是滿分?因為我敷衍之心不可描述,心雖善,到底無能為力,總覺得人家生死在心,他人莫要強求。
尤其是,高冰活得很久,無需我多管閒事。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小護士我都不熟,但是醫技科的醫生和我很熟的。
隨後去醫技科找老朋友。這可是我進廠以來第一個朋友。
我剛進單位就發燒,三十八度,喉嚨疼的厲害,沒法說話。那會兒記賬,自家醫院看病不要錢,外面去只要是急診也可以全部報銷。
掛號費自理,其他都100全報,效益好的國企就好啊。反而醫保了要按比例出醫療費,還得每月交納費用,廠裡覺得虧了,職工更虧。尤其是不生病的,都做了統籌的奴隸。
病情嚴重的自理部分一點兒也不少,完全不如報銷的那會兒好。只是也沒辦法,啥叫全民醫保呢!
言歸正傳,發燒了要吊水,但是我怕,寧可打針也不要吊水,於是就得打針,三天,一共六次。
而醫技科的孟醫生正好也生病,她喉嚨發炎,也不要吊水,她也怕吊鹽水。我們每次都差不多時間在醫院遇到,頭兩天都不愛說話,因為不方便。
最後一針打好了,兩個人又遇上了,終於打完針病快好了。碰巧一起去複診,就邊看病邊聊天,瞬間就找到共同語言。只是彼時還只是病友。
誰料後來我去厂部培訓,而孟醫生借調到保健站整理檔案資料,在計算機房又遇上了。緣份到了,不可忽視,我們有住在同一個區,下班順路才相隔一個公交站,於是順理成章由病友成了朋友。
這會兒找她就為了八卦一下後勤部範師傅的特殊病例。因為醫院的手術室為此忙了一天,大事啊,涉及了下崗工作。
果然,孟醫生這兒門口羅雀,她的診療室基本沒病人。看到我,她特別意外,因為休息天,我怎麼來了廠醫院,有些奇怪。
“小瑾,你來醫院看病啊?”
“不是啊,是探望病人。”
“上班時候來不是挺自在的,你離這兒不近啊。”孟醫生疑惑。
“沒辦法啊,科長的雞毛令。”我呵呵噠。“你們手術室那個刀怎麼開了那麼久?”我直言問道。
“啊,你們分廠的獻血積極分子,手術動到一半發現問題太複雜,請了三甲教授會診,要二次手術,明天教授沒空,後天才能來。”孟醫生搖搖頭,很可憐的神情,“肚子都開了,只能收拾收拾關起來,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