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照相
穀雨內心裡深處的古城，還停留在四五歲和父母親生活在一塊的模樣。
那裡的路面是飾著裂紋的，陰溝是溢水的，水上浮著魚鱗片和老菜葉，還有灶間的油煙氣，夾雜著父母親的爭執打架聲。
這世間所有的髒兮兮與不整潔，連同最深最深的那種全都在老城的藏汙納垢裡。
因此，老城是陰沉的。
穀雨很排斥。
兒時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讓她排斥所有的古城。
古城背陰處的綠苔，在她看來，全是傷口上結的疤，是靠時間撫平的痛處。
只是，她無法拒絕，也無法選擇，在白起面前，自已沒有任何的發言權。
這一點，她拎得很清。
其實跟白起在一塊，她也是被推著走的。
權衡了沈家與白起之間，後者是更好的選擇，所以她就跟白起走了。
她對白起的感動來自於最為日常的情景，這感動不是雲水激盪的，而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是有人間煙火氣的感動。
白起的愛意，來自於一碗蓮子羹一杯人參茶，還有一起壓馬路的時候，汽車經過濺起路面水花時將她護在懷裡的動作。
這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照顧，讓穀雨覺得深入肌膚，暗地裡生畏的，是蝕骨的感動。
大雨過後的月光，有點人意闌珊的，風貼著地吹，吹起了穀雨的裙襬。
穀雨的心裡有些黯淡，人便也沉默下來了 。
兩人這樣走了一陣，幾百步的路感覺倒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那邊有間舊相館，我們去拍一張照片吧。”白起帶著笑意，眸光凝在穀雨的臉上，“我父母親都在國外工作，拍完之後，我可以將照片發給他們看。他們若是知道自已即將有一個如此漂亮又乖巧的兒媳婦的話，肯定會高興得大叫起來的。”
他每次對穀雨說話，都是這副認真的神情，跟尋常時候嘻嘻哈哈的形象，判若兩人。
穀雨點了點頭。
在白起的面前，她向來都是順從的。
只是心砰砰砰地跳著，手心有點發涼，她不知道自已與白起拍出來的照片，是否登對。
這可是白起要給他的父母看的，相當於自已間接地見公婆了。
“我媽很喜歡一個民國時期的明星，叫做阮玲玉，聽聽說過沒有，你的眉眼，跟她有幾分的相似。我母親會喜歡你的，所以你不必緊張。”
白起握著穀雨微涼的手，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
穀雨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忽地又抬起頭來，眼睛裡閃過一道流光，滿是柔媚的豔情。
白起呆住了。
他走過的花叢很多， 卻從沒有這樣的感覺。
至此，白起終於明白了，自已緣何被穀雨給俘虜了。
正是因為穀雨的尋常和安靜，以及那點寡趣和乏味，所以她偶然的那些小水妖般的風情流盼，才更加吸引白起，讓白起覺得宛若神鬼附體。
他甚至等不及，巴不得立刻馬上就能夠與穀雨洞房花燭夜。
舊照相館裡的陳設很簡單，但卻有一間超級大的衣帽間，裡面各式各樣的衣服都有。
在白起的堅持下， 穀雨好不容易有一次自已做主了。
卻又因為剛剛白起說過，自已的母親喜歡阮玲玉，所以她便選擇了民國的裝束。
白起去選衣服，穀雨則被領進了化妝間。
她從鏡子裡看到自已的形象，覺得自已的臉是那麼小，五官是那麼簡單，不會被白起母親一眼就相中的樣子，不由得頹廢起來。
她閉著眼睛，任由化妝師擺弄，等到重新睜開眼睛看著鏡子，鏡子裡的自已是個尷尬的自已，鼻子眼睛都是不得已的樣子。
白起掀開門簾進來了，手裡提著一套真絲修邊的旗袍，看到穀雨的樣子，一雙眼睛睜得誇張：
“這也太漂亮了吧， 我平時都讓你化妝化妝的啦，你一化妝起來，真的是沒沈安若什麼事了。你們兩站在一塊，她就是個丫頭相，而且是紅樓夢裡榮國府賈母身邊的粗使丫頭，傻大姐那樣的，雨雨是小姐樣，是員外家的小姐，小家碧玉的出身。”
這話讓穀雨和化妝師都笑了。
穀雨一笑，表情舒展了，脂粉的顏色裡有了活氣，便深動起來。
在看那鏡子裡的沒人，也就不那麼生分與隔閡。
白起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能夠不動聲色地，讓一個謙卑到自卑的穀雨，在不知不覺中，自信起來。
他們拍的是特別中式的照片。
兩人靠著窗邊一站，窗外古城的夜景就是背景色。
攝影師架著看起來好像很昂貴的攝像機，再一次強調讓穀雨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白起索性就將她攬在懷裡。
就這樣，穀雨一臉的嬌羞、嫵媚，有憧憬又擔憂的表情，全都寫在臉上的時候，攝影師摁下了拍攝的快門。
“哦，非常好非常好，這位小姐的表情真的是到位啊，我從事這個行業這麼久了，敢說這是我拍攝過最好最自然的照片，你看這位小姐，所有的表情都是流露自內心的，絲毫沒有矯揉造作的跡象。”
攝影師一邊說一邊將照片開啟讓白起看。
照片裡的穀雨，給人一抹清新的感覺，那種美是有些家常的，是過日子的情調。
就像人一樣，大魚大肉吃慣了，最終還是要回到清粥醬菜的日子。
穀雨遇上白起的時候，正好是白起想要回歸家庭的時候。
所以她那點拘泥不開的美，那點忠誠老實的美，對白起非常受用。
白起加了錢，讓相館的人將照片洗出來，裱上了相框，寄回西城的家裡。
另外，電子照片，一張發給了遠在歐洲的父母。
歐洲那邊很快就回復了資訊：合格。
另外還催促他趕緊定下婚期。
得到父母的認可之後，白起馬不停蹄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有婦之夫。
配上那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