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菀之聽見辛溫泰的聲音,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辛爾卿抓住楊菀之的手,輕輕將她擋在身後。辛溫泰雖然已經算得上高挑,但在月無華面前卻矮了足足半個頭,月無華俯視著辛溫泰,剛剛楊菀之一瞬間的驚惶已經悉數落在了他眼裡。月無華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他鬆開了手,漫不經心地向辛溫泰行了個禮,懶洋洋地說道:“太子殿下,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永遠不要站在一個武將的後背做‘危險動作’?”

月無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調侃,似乎在嘲笑辛溫泰。而他的眼神又明晃晃地告訴辛溫泰,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辛溫泰的臉色陰翳得可怖,轉而望向楊菀之:“本宮只是想同菀菀敘敘舊。”

他方才遠遠看見楊菀之站在月無華身側,兩人目光交匯,竟是有種郎才女貌的般配。他只覺得這一幕無比刺眼,內心壓抑不住的暴虐肆意生長。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她看起來那樣單純,她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女人!她怎麼敢對著月無華那樣笑!有柳梓唐那個鄉野村夫也就罷了,現在又看上了月無華這個殘廢嗎?憑什麼?他這個太子哪裡比不過他們?她在天牢的時候寧願冒著殺頭的風險,也不願意向自己低頭,卻在這裡、在這菩薩前對著月無華笑得那樣好看?

楊菀之感受到辛爾卿握住自己手上的力量,直視著辛溫泰,開口道:“下官並不知和太子殿下有什麼舊可敘。”

她雖然心下還是恐懼,只是,辛爾卿握著她手時那樣堅定,沒來由地給了她幾分勇氣。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毫無倚仗、只能任由辛溫泰拿捏的小老百姓了。辛溫泰望著她的眼神,沒來由想起那日在天牢,她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卻依舊用那種不可馴服的眼神盯著他,他內心的暴虐更甚。

不,不是這樣的。她這樣不像她了。

辛溫泰望著那雙眼睛,許久未見,那雙眼裡竟然多了幾分桀驁。惟青也是有這樣的眼神的,只是這眼神從來不會刺向他。他站在那裡,捏緊了拳頭,剋制住想要將她捏碎的衝動。明明去年見時,她和惟青那樣相似:那樣低微、下賤、任人擺佈卻不卑不亢的,為什麼她悄悄地變了?

但他還是惡劣地開口:“無舊可敘?我並不介意替你回憶一下我們在維揚縣的驛館之中的陳年舊事。”

楊菀之閉上眼睛,有些無助地嘆了一口氣。就在月無華準備出口替她解圍時,她卻睜眼直視著辛溫泰,坦然開口道:“那殿下就儘管回憶吧,殿下難道以為荒唐的是下官嗎?”

克服恐懼唯一的方式就是直視恐懼,她知道,那段對於她來說無比屈辱的過往,除了太子之外,還有不少人知曉:竺師師、許知遠……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有有心人在,她越是在意,這件事越是會被別人當成刺向她的把柄。

辛溫泰怒極反笑:“荒唐?你……”

“想不到妹妹今日也來白馬寺了。早就聽聞妹妹的一些事情,今日倒是初次見面。”不等辛溫泰說完,竺師師的聲音自辛溫泰背後響起,她步履匆匆地闊步走來,略帶試探地看了一眼楊菀之。眼前這個穿著黃綠色羅裙的姑娘,今日雖看著素淨,卻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那裡垂眸不語時確實有幾分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模樣。只是那看人的眼神讓人頗為討厭,和她那個妹妹一樣。楊菀之如今倒是有些出乎竺師師意料了,身邊站著的可都是不好惹的人。能一步步走到這個程度,看來當時是低估了她。

而楊菀之也在打量著竺師師,她今日穿著一身英氣的薄紅色大歌袍,一頭直髮高高在腦後束了一個馬尾,乍一看以為會是和月霜雙一般的女子,一開口卻讓人頗為不快。況且,兩人雖然未曾見過,卻在維揚縣有過些許令人不爽的交集,楊菀之對竺師師多少懷有些敵意。

“竺肆師說笑了,你我初次見面,姐妹相稱實在不妥。”楊菀之拱手,“你我同為臣子,喚我楊司正便是。”

司正和肆師相比,品階還高出半級。竺師師聞言,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但她卻淡笑著回應道:“妹妹的談吐果真不同於尋常女子,難怪得殿下青睞。我擔心明年只我一人在東宮,沒個打趣兒說話的人,還指望有個伴兒呢。”

竺師師這邊說著,又瞥了一眼辛溫泰。辛溫泰厭惡地看向她,尚未開口,只見白馬寺的方丈從遠處走來:“阿彌陀佛,諸位貴客今日來此,老衲有失遠迎。”

辛溫泰在見到方丈的瞬間,臉上的暴虐之色忽然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衝方丈恭敬地行禮:“方丈。”

楊菀之和月家兄妹神色莫名地看著辛溫泰,辛爾卿和竺師師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波瀾不驚模樣。方丈向眾人解釋道:“太子殿下心懷慈悲,早年尚在洛陽時,每月都要來寺裡禮佛。”

辛爾卿但笑不語,月霜雙卻是個直爽人,對著月無華道:“哥,我們走吧,這白馬寺的人一點意思都沒有,講話假惺惺的。”

望著方丈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月無華笑著點了點頭:“好巧,我也這樣覺得。爾卿,菀菀,我們走吧。”

辛溫泰內心不爽,但在方丈面前只能假笑道:“看來本宮只能改日再和楊姑娘敘舊了。”

他話音落下,月無華忽然轉頭問楊菀之:“說起來,我知曉洛陽有一處酒樓,是揚州的口味,不知道菀菀下次休沐的時候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嚐嚐?”

“啊?”楊菀之一愣,點了點頭,“可以啊,無華哥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出行不方便嗎?”

“不,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飯罷了。”月無華笑道。

習慣了月無華懟天懟地的樣子,突然被他如此神色認真地相邀,楊菀之突然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熱。辛爾卿挑了挑眉,掃見辛溫泰快要繃不住的臉色,心下暗暗發笑。月霜雙則瞪大了眼睛:“哥,我在洛陽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想著和我吃飯!你這是什麼心思!”

辛溫泰也是出言:“月公子,你和楊姑娘男未婚女未嫁,未免有些不妥。”

他眯著眼睛,眼神有些陰毒地看著月無華。月無華卻是輕輕一笑:“我在西南待久了,竟是不知道洛陽多了這麼多老古板的規矩。正是因為男未婚女未嫁,才適合一起吃飯,不是嗎?”

辛爾卿看見楊菀之越來越紅的臉,連忙拉住她的手,踢了月無華一腳:“月無華,擇日不如撞日,你跟菀菀單獨約飯沒關係,我和霜雙姐總該聽者有份吧?本郡主今日就要去吃!”

“沒問題啊,我不介意。”月無華吊兒郎當地攤手,“那太子殿下就在這裡和準太子妃安心禮佛吧,我們就不在這裡礙眼了。”

說罷,帶著三個小姑娘揚長而去。

辛溫泰望著月無華拄著長拐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裡陰暗地想這個月無華真是好賤的命,為什麼沒有死在西南的戰場上!只是眼前白馬寺的方丈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他只得掛起那副看似與世無爭的笑臉,對方丈道:“讓方丈見笑了。”

“唉,殿下既然身在樊籠,自然會有親疏之人,老衲理解。”方丈雙手合十。從前辛溫泰還不是太子時,每次太祖東巡洛陽,辛溫泰都會在白馬寺常住禮佛。方丈只覺得他小小年紀,能在這寺廟裡跟著僧人一起灑掃、讀經,心性可嘉,卻不知辛溫泰只是把這裡當成了一個避難所:比起姑姑那裡,他待在白馬寺裡,可以不用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

這邊,楊菀之一行人出了白馬寺,都覺得有些掃興。月無華果真帶著三人去那家揚州酒樓吃了飯,據說酒樓的食材都是走水路從揚州運到洛陽的,因此價格也很美麗,若是平常,楊菀之肯定是吃不起的。但奈何今日在座的每一個都比她有錢,她也就沒有心理負擔地接受了。

吃完飯,四人又去洛陽城西的西苑看了牡丹,一直玩到盡興,才踩著宵禁回家。月霜雙走的那天楊菀之要上工,沒法去餞別,只能託楊楚離送了一枚紫檀雕寶駿紋平安扣給月霜雙。月霜雙自是珍重地收下了。辛溫平礙於身份,也沒能去送別,而是讓楊楚離給月霜雙塞了一大袋子的糕點茶葉。

月無華望著妹妹騎馬遠去的身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辛爾卿站在他身邊,瞟了他一眼:“原來你也會多愁善感啊?”

“當然。”月無華自嘲道,“畢竟月霜雙一走,洛陽的閒人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月無華這話也不假,如今女子為官之風盛行,洛陽城中的貴族子女或多或少都有些官職在身,如今只有他和辛爾卿這個閒散郡主無事可做。辛爾卿卻是笑了笑:“我怕是也陪不了你幾日咯。”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月無華問。

“沒有,我已經安排好了。就是菀菀她,以後你替我多擔待些。”辛爾卿邀請道,“今日有空的話,去我郡主府裡把那盤殘局下完吧?”

“可以。”月無華從善如流地上了辛爾卿的馬車。因為月家得太祖信任,月家和辛家的交情也不淺,在月家舉家前往西南之前,辛爾卿和月家三兄妹都算是玩伴。

辛爾卿望著月無華,忽然問道:“月無華,你回洛陽拒絕了那麼多姑娘,是不是因為心裡有人啊?”

她那日在白馬寺見楊菀之看著月無華的模樣,忽然覺得這兩人若是能走到一起或許不錯。月家是忠臣良將,且根基深厚,況且月無華此次回來,也是向皇叔叔表了忠心,交了一半的兵權,月家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如今在朝中能與辛溫泰抗衡的,與菀菀沒有什麼交集的人自然是不可託付,自己那個爹爹也是個鹹魚,思來想去,月無華倒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加上日後辛溫平迴歸皇室,以她的本事和她與月霜雙的關係,月家更不會垮臺。因此,辛爾卿倒是有意撮合。

誰料月無華卻絲毫沒有猶豫地答道:“是啊。”

辛爾卿微微一愣。

她有些猶豫地問道:“那為什麼……我覺得月將軍應該不是那種會棒打鴛鴦的人吧?”

月無華輕輕倚在馬車的靠背上,用彷彿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她死了,我殺的。”

“?”

“她很漂亮,也很聰明,我遇見她的時候,她正被她爹逼著嫁給他們寨子裡的一個富商抵債,是我用五兩銀子贖下了她。”月無華的語氣裡染上了一絲懷念的味道,“那年我十七歲,剛到南疆。我見她的第一眼,只覺得她的眸子乾淨又帶著魔力,就像南疆的泉水一樣。我帶她回了軍中,給她找了一份無關緊要的活計。所有和她共事的人都說她是個很努力很認真的姑娘。五年的時間,她在軍中一步步走到我身邊。南疆民風開放,我們雖然還未有夫妻之名,但實際已有夫妻之實。我很多次說過要給她名分,她卻總是模稜兩可地推拒。”

月無華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沒想到,她是南詔的間諜。”

“她害死我們一整個斥候小隊。”月無華停頓了一瞬,用故作輕鬆的語氣說道,“所以我一箭射穿了她的頭,她連一句遺言都沒有機會留給我。”

“……”

月無華把視線投向了車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彷彿要看見什麼一般。

辛爾卿有些頭痛地嘆了一口氣,勸退別人月無華確實是專業的:“所以你也是透過講故事拒絕你那些相親物件的?”

“怎麼可能,她們懟兩句就哭了。”月無華嗤笑一聲,又恢復了那副如同狡黠的狐狸般的神情,“只是你我之間,我覺得還是這樣攤開來說清楚,更能讓你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想法?”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大名鼎鼎的月無華,月家軍除了我娘我姐以外最聰明的人!”

“……結合你的故事,可信度存疑。”辛爾卿對著他自戀的模樣翻了一個白眼。

“你今日下棋先贏了我再說這話吧!”

辛爾卿憂愁地想,看來男人確實沒一個靠得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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