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賤人!”

東宮的書房後的暗室裡,陳耀祖抱頭縮成一團,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辛溫泰一腳一腳地踢在他的身上,口中罵到:“月無華不過一個在西南山野裡的村夫,他怎麼敢!月家算什麼東西,蕭應雲又算什麼東西!沒有蘭陵蕭氏女撐腰,月家不過就是大興城裡一個三流世家……”

辛溫泰幾乎是把腳下的陳耀祖想成了月無華,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本宮的睡過的女人這麼稀罕?月無華你就是個下賤的賤種!”

“殿下,”長宿在一旁提醒道,“他再怎麼說也是魏國公的嫡子,您要是把他打死了,魏國公那邊不好交代,李司馬那邊恐怕也……”

陳爾畢竟是李承牡手下的人。

現如今的狀況是辛溫泰倚仗李承牡,若是把李承牡惹惱了,辛溫泰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嫡子?陳爾和外室生的野種都快十歲了,本宮廢了他們母子,陳爾恐怕還要謝我呢。”

辛溫泰嘴上雖然這麼說著,還是收了手。

他冷哼一聲:“再讓月無華多活幾日。他不是想去西南嗎?本宮幫他!等到十月冬狩,本宮倒是要看他還有沒有命活著出圍獵場!明日我要見李承牡!”

“是。”

-

閔德四年九月初九,重陽節。

清嘉郡主蕭應雲在大興城外莊園裡養的菊花都開了,蕭應雲因此辦了一場賞花宴,邀請大興城中的世家子弟前去賞花。

路上,蕭應雲看著自家一臉淡定的孫兒,忍不住開口:“無華,你和菀菀,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祖母從一開始就誤會了。”月無華道,“我和菀菀不過是朋友。”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蕭應雲白了月無華一眼,“哪有朋友為了見人家一眼,特意讓我辦個賞花宴來打掩護。先前每天派雁書接人家上下工,後面還把人偷偷藏起來,你這是哪門子朋友?”

“……”月無華回想起那個帶著酒意的夜晚,微微紅了耳朵,和蕭應雲錯開視線。

“你是不是顧慮太子?”蕭應雲問道,“如今聖人賜婚不成,她和太子定然是再無可能。你要是真心想同她在一起,等她孝期一滿,祖母就去給你定下來。你也不用擔心那麼多,成婚之後,祖母想辦法送你們去西南,天高皇帝遠的,你們安心過日子。”

月無華苦笑一聲:“如果菀菀不去西南呢?”

“她留在大興能做什麼?三年以後冬官署哪裡還有她的位置!”蕭應雲怪道,“她不願入東宮,聖人去查了她那幾輩子不聯絡的冤家本家,讓她碰見個丁憂的機會已經是她運氣好了。若是沒有這茬,還不知道要被穿什麼小鞋!她想繼續做冬官,讓你娘給她在那邊的營造司安排個位置便是了,這天下這麼大,何苦糾結於一個大興城!”

月無華輕嘆一口氣:“祖母莫要心急,等到明年,她那個妹妹春闈之後,祖母便知道我為何如此了。只是那時候恐怕還要祖母多照拂她們姊妹二人。”

月槐嵐一手帶起月家軍,但這支軍隊卻並不忠於聖人,而是忠於辛周的百姓——這是他娘立下的軍規。也是因為這個,聖人才會覺得這支軍隊很是刺眼,以至於在吐蕃戰事初起時都要不顧朝臣反對收回一半的兵權,還想將他和妹妹扣在兩都。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過站隊的心思。只是康成映先算計了月霜雙,月霜雙單純,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已回兩都的背後是聖人和阿孃之間的博弈,只是想著康成映有辦法讓她回西南,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月家人沒有什麼藏私一說,月家軍的所有人都練月家槍法,月霜雙對辛溫平自然是傾囊相授,還喜滋滋地和哥哥說自已收了個很有天賦的弟子。

月無華最初也是沒有放在心上。

李繼火燒明堂,辛溫平疑心背後有太子丹,月無華那時才對辛溫平產生一絲興趣:以她十三歲的年紀,卻能與他想到一起去,確實早慧。

直到白馬寺遇見辛溫泰,他忽然從楊菀之身上覺察出一絲異樣。她一個小小的冬官,到底要怎樣才會和太子有牽扯?

後來他受妹妹的囑託去河曲書院看她的小徒兒,他發現這康夫子教學生很有意思,四書五經不怎麼講,講治國理政,講用人之道,講帝王心術……

他那個一讀書就暈字的傻妹妹自然是聽不出區別,但月無華卻是起了疑心。他讓雁書派人去探一探問心堂的底兒,卻有意外收穫。

問心堂除了那批楊家的菜鳥暗衛之外,還有兩個持國公的心腹。

抱月茶樓與楊家關係匪淺,他又查了抱月茶樓,發現茶社的商隊在往西北的途中,似乎和平西王府關係格外密切。

種種蛛絲馬跡串聯在一起,指向了一個他自已都懷疑的結果。康成映在教的不是一個要科舉的學子,而是一個要爭奪皇位的皇儲。而持國公代表的是辛氏,平西王代表的是賀蘭氏,這兩個家族若說幫到同一個可能爭奪皇位的人身上,那個人可能是辛溫泰、辛溫如、辛溫和……以及死去的幼清公主。

剛好,她們都是長生元年生。

而這個結果在他與辛溫平一次次言語上的交鋒推拉之後被一點點證實。

他無奈地接受了月家已經被拖下水的事實。

但,月家軍的初心不會變。如果未來的儲君是個賢明之人,助她一臂之力未嘗不可。

只是月無華並不放心辛溫平,他能看出來,辛溫平並不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但她的阿姊是。楊菀之留在大興,她們姊妹才能互相成就。

楊菀之總擔心自已是妹妹的拖累,殊不知,在月無華看來,楊菀之是她妹妹的成就者。辛溫平有才華,道德感卻很薄弱,是她的阿姊在一點點為她樹立一個做人的模板。如果沒有楊菀之這個人,月無華幾乎能看到,辛溫泰和辛溫如就是辛溫平的未來。

但這些話,月無華不能和祖母講。如今的辛溫平身上維繫著太多人的未來:菀菀的,竇派諸多女官的,持國公和平西王府的,甚至是他自已的和月府的。雖然以如今的辛溫平之實力,回到皇室也能自保,但她要的是一種絕對強勢的迴歸:她要讓聖人、讓文武百官、讓天下人知道,她不僅僅是皇女!

蕭應雲此時矇在鼓裡,心中對自已這個孫子又愛又怨:“一面光明正大地利用祖母,一面把祖母當外人!”

“祖母這是什麼話,春闈也不過半年光景。”月無華笑笑。

馬車很快就到了莊子,蕭應雲去了前院,月無華卻是一頭扎到客院裡。楊菀之休養了一個月,身體已經好了,有平兒做靠山,她倒也不擔心自已回不了冬官署,這些日子又琢磨起那在明宮的事情來。只是腦力確實大不如前,手上的燙樣時常做到一半,忽然忘了自已為什麼要這麼做。

月無華一進客院,見客院裡堆了一地的燙樣模型,折梅正任勞任怨地給楊菀之歸整燙樣,不由調侃道:“想不到數日不見,楊大人都把營造司開到我家莊子裡了,就是不知道這辦公環境,大人可還滿意?”

楊菀之聽到月無華的聲音,喜出望外,連忙放下手上的活計,奔出書房的門:“月公子的算數不太好,我們可是數十日不見了。”

月無華今日穿著一身黑色圓領袍,袍上用金線繡著菊花紋,鬢邊也別了一朵金色的菊花。他手上提著一個小網兜,裡面四隻正肥的母蟹嗶嗶啵啵吐著泡泡;除了那四隻母蟹,還有一小壇黃酒。月無華把蟹和黃酒遞給折梅,折梅很有眼色地去了小廚房。楊菀之今日穿的正是妹妹送來的那件黑色繡銀絲夜曇的圓領袍,折梅遠遠看著,心想這楊姑娘和自家公子真般配!

“原本不想來的,只是想到有人中秋也孤零零的,重陽再一個人,怕是要哭鼻子。”月無華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細圈的金鐲子,很自然地放在了楊菀之的手上,“看你總是倒黴,去法華寺請了個開光的。”

楊菀之沉默了一瞬,這個場景忽然讓她想起了那年辛爾卿嚷嚷著要帶她去白馬寺拜拜,去去晦氣。只是在那之後不久辛爾卿就和親去了,那月無華呢?他是不是也快要回西南了?

“怎麼,難不成還要我伺候你戴上?”月無華見她拿著鐲子發愣,嘴上笑罵著,卻是拉起楊菀之的手將那鐲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楊菀之反手拉住月無華的手,垂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來了能不能多待幾日?”

月無華被她這樣拉著,心軟了一瞬,卻還是抽回了手:“你的小爪子髒兮兮的,全是膠水,都弄到我手上了。”

見他不正面回答,楊菀之賭氣地踢了月無華一腳,轉身罵罵咧咧地去洗手了。月無華走進書房,看見她放在書桌上做了一半的燙樣,心下感慨。

不多時,折梅已經將蒸好的蟹和溫好的黃酒端了上來。月無華一面伸手給楊菀之剝蟹,一面和她講了些辛溫平來大興以後的事情。楊菀之則講了不少從焚琴那裡聽來的本家的八卦。

幾杯黃酒下肚,折梅又從前院大廚房那裡拿了些吃食,月無華自已沒吃多少,盡在投餵楊菀之了。小丫頭喝了一點點酒以後臉頰紅撲撲的,看著格外討喜。見她伸手還要倒酒,月無華連忙按住:“螃蟹性寒,黃酒溫補,我才帶了這些。你可別再喝多了,我怕是遭不起。”

“你怕什麼?”楊菀之好笑道,“怕我吃了你嗎?”

“你這小丫頭講話越發大膽了。”

這邊正講著話,折梅忽然從門外敲了敲門,語氣惶恐:“公子,楊姑娘,前院……出了點問題。”

月無華微微挑眉,讓折梅進來:“什麼事讓你慌成這樣?”

折梅垂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楊菀之,又看了一眼月無華,開口道:“東宮來人了,太子身邊的長明帶了三個小娘子上門,說……說了一些不好的話……”

折梅語畢,又看了一眼楊菀之,面露難色。不是她把楊菀之當外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對這個楊姑娘還是挺有好感的,只是這長明說的話實在是太過難聽,她作為一個女子聽時都覺得很不舒服,何況楊姑娘這個當事人?

月無華意會,也轉頭望向楊菀之:“不想聽的話就算了。”

“無事。”楊菀之輕輕搖了搖頭,“事情已經過去幾年,我已經放下很多了。該有汙點的本就不是我,而是太子。我不想再忍了。”

月無華輕笑一聲,點了點頭:“好。”

折梅支支吾吾,還是覺得難以啟齒:“太子殿下說,說……公子既然那麼喜歡他用過的,就、就……多賞公子幾個……”

月無華微微蹙了蹙眉,看見楊菀之臉色也不太好看,嘆了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小腦瓜,問折梅道:“祖母怎麼樣?”

辛溫泰挑在這個時候上門“送禮”,擺明了是要清嘉郡主和月無華在大興城裡丟醜。原本因為千秋節殿前的事情,這次賞花宴只來了些與月傢俬交比較好的世家。而辛溫泰此舉,不僅是要讓月家丟臉,更是在給這些世家一個下馬威!

折梅回道:“郡主笑著謝過太子,將那三個小娘子都收下了。”

“長明呢?”

“還沒走,說太子特意囑咐要公子親自收下這份禮……”

“砰!”楊菀之素來好脾氣,今日卻是忍不住動了怒,猛地一拍桌子罵道:“辛溫泰,你真是欺人太甚!”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太子面對我們未免也太過自大了。”月無華面上波瀾不驚,卻微微眯起了眼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月無華這是動了殺心。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我去前院看一眼。”

“等等。”楊菀之忽然喊住月無華,“幫我帶幾句話給他。”

她望著月無華,一字一句地說道:“楊菀之永遠是楊菀之,不是什麼人的所有物,也不是什麼人的替代品,更不是他轉嫁他悲慘人生痛苦的承受者。另外,太子殿下如果非要以此羞辱我,我不介意讓整個大興城知道,太子守孝不到半年就強佔民女!我倒要看看,他這個太子的位置還能坐上幾天!”

雖然早有猜測,但這也是月無華第一次從楊菀之口中聽到這件事。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疼。他上前,像是在抱什麼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女孩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道:“菀菀,你真的很好。你放心,他在那個位置坐不了幾天了。”

走出客院,月無華臉上柔和的神色蕩然無存。

“折梅,晚一些把那三個小娘子放了,派人跟一陣子。”他蹙著眉,“去將我的弓拿來。”

折梅應道:“是。長明身後似乎還有別的尾巴。”

“你能解決掉吧?”

折梅也是月家軍出身,月無華雖然是在問她,卻預設了折梅可以把楊菀之護好。

“當然。”說話間,折梅已經將月無華的弓取來了。

月無華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箭矢的尾羽,冷笑一聲:“我月家的地盤,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

是夜。

李承牡的大司馬府上。

長宿臉色難看地站在主子面前,準備承受主子的怒火:“殿下,長明……被月無華殺了。”

“什麼?”辛溫泰又是一怒,伸手想要將桌上的茶具全都掃到地上,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

李承牡滿眼歉意地望著辛溫泰,開口道:“殿下,鄙人的寒舍不如東宮,這一套茶具是從波斯買的琉璃製品,碎了,我可買不起第二套。”

“哼。”辛溫泰的氣一下子可消不下來,被李承牡攥住手腕,有些不滿地掙了一下。但要是李承牡能被辛溫泰這樣掙脫了,那這個大司馬的位置也可以讓給月槐嵐了。

辛溫泰白了李承牡一眼,道:“子放,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短過你的東西?不過是一套琉璃杯,東宮賠得起。”

“我自然知道。”李承牡搖了搖頭,“只是長宿的話還沒說完,殿下,切莫急躁。”

長宿吞了口唾沫。長明被送回來的時候死狀太慘,早聽聞月無華有神射之名,沒成想竟能從正面一箭射穿了長明的心口,護心鏡都震碎了。要知道,他們都是習武之人……

只是有些話,不方便當著李承牡說。

“殿下。”長宿看了一眼李承牡,李承牡識趣地起身:“你們先聊。”

“無妨,子放又不是外人。說吧。”

“月無華說,殿下大可以把這件事鬧大,他和楊姑娘不介意魚死網破……”長宿向後縮了縮脖子,“另外還有一句話……是楊姑娘帶給殿下的,說……說她不是殿下轉嫁痛苦的人……”

這下李承牡沒有攔,辛溫泰還是打碎了一個琉璃杯。

“好好好,好一個魚死網破。”辛溫泰冷笑一聲,旋即開始狂笑起來,他大笑著,笑到眼淚都出來。

他捂著肚子,一面笑一面聲嘶力竭道:“楊菀之,你好得很,你好得很!……不,你不像她,你果然不是她。賤人!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賤人!”

李承牡坐在一旁,抬手淡然地為自已續上一杯茶,彷彿眼前的鬧劇不存在一般。等到辛溫泰喘著粗氣平靜下來,李承牡才緩緩開口問道:“需要改變計劃嗎?我要是你,就兩個一起殺了。”

“不,不要。”辛溫泰臉上癲狂的表情已經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取出手帕將自已臉上的眼淚擦掉,“月無華死了,她便是我的囊中之物。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送走辛溫泰,李承牡站在大司馬府的門口,望著東宮馬車消失的地方,久久沉默。

他關上門,轉身:“飛羽、牙璋。”

身後的兩個隨從應道:“在。”

“你們怎麼看?”

飛羽猶豫了片刻,道:“太子的病越來越不穩定了,我感覺這次恐怕是鷸蚌相爭,我們坐收漁利便可。”

“恐怕想坐收漁利的不止我們。”李承牡輕笑一聲,“牙璋,你呢?”

“太子要倒了,我們不如藉機把大司馬的位置讓出來,回西北去。大司馬到底只是個京官,對於武將來說,不如實打實的兵權有用。”

“正是我的想法。”李承牡點了點頭,吩咐道,“讓飲馬和玉鞍明日來我書房,安排他們後日啟程,去安西都護府。”

“是!”

李承牡獨自走在花園裡,兒子李望歸正被幾個侍女環著,在亭子裡看星星,見到李承牡,李望歸欣喜地跑過來:“阿爹,阿爹,我今天認得天狼星了!”

李承牡慈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囑咐道:“早點回去休息,很快要變天了,切莫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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