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步從廚房中走出來,周今衡一手埋在口袋中,一手拿著水杯。
房中的燈光彷彿在追著他,落在他的肩頸、脊背,描繪著身體輪廓,襯得眉眼柔軟了許多。
舒妮看得呆了一秒。
周今衡走到她面前,微微彎腰,“怎麼,又喝醉了?”
“……沒有,我壓根沒喝。”
從蕭琛那裡聽了周家的那些事情,舒妮再看待周今衡,心境不自覺有了微妙的變化,“你用不著非等我回來,有蕭琛哥哥送我,很安全。”
周今衡:“沒有刻意等你。”
“那是因為跟時銘哥吵架了睡不著?”
他們的交談,舒妮是聽到了一些的,“你是不是怕時銘哥,所以上次才讓那個小屁孩兒那麼欺負我?”
周今衡喝完了杯中水。
“我不怕大哥,只是不想與人起衝突。”
早聽說了,周今衡就是個三好先生。
從不仗勢欺人,哪怕父親娶了一個二婚帶著孩子的女人,並讓這個孩子改姓周,站在了周今衡頭上,他也不曾有過異議。
甚至在家族聚會或人多的場合,會讓著周時銘,讓他多多出風頭。
而讓,最習慣做一道沉默無形的影子。
“不起衝突是一回事,讓人得寸進尺又是另一回事了。”
總之舒妮是個絕不讓人的。
她鼻尖輕拱,鼻子上的那枚小痣襯得人很靈動。
周今衡瞧著,笑了一聲,“難不成要像你那樣,跟後媽打架,欺負家裡小弟才好嗎?”
舒妮:“她不招惹我,我平白無故打她做什麼?”
“好了。”周今衡不與她計較這些,“早點休息吧。”
不知怎麼。
就是看出了他身上的落寞。
舒妮“喂”了聲。
周今衡回頭。
“……如果你以後別當我爸爸的走狗,我就不跟你對著幹了。”
除卻被周今衡監視這一點,他還算是個好人,幾次去警局撈她,去學校接她,幫她處理了造謠者,還買了口紅賠給她。
哪怕有潔癖,也會陪她去大排檔。
知道她是在故意整他,他也沒有拒絕。
舒妮不是不記好的人。
周今衡卻沒答應,“我不喜歡這個新外號,早點睡,晚安。”
*
小逸莊聚餐的事傳到了家裡。
唐清卓是個藏不住事的,性子急,周今衡走後又大鬧了一場,袁寶露回去後告了狀,不過一天,便傳至了家裡。
安裡衚衕周今衡半個月便會去一次。
出了這種事,臨時被勒令回去。
匆匆趕了過去。
衚衕口停著的車子不光有周時銘的,周鴻的也在。
距離上一次跟周鴻見面已經是半年前,如往常一樣是不歡而散,這次來顯然是興師問罪的。
羅叔也察覺了氛圍中的不對勁,很替周今衡擔憂。
“……先生回來了,要不找個由頭,不進去了?”
周今衡神態麻木,“不要緊。”
自從周鴻娶了新妻,有了周時銘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這個家裡對周今衡而言,便再沒了父愛這回事。
這方面,他倒是跟舒妮相似。
下車前,周今衡不忘交代羅叔,“您記得早點去接舒妮。”
“都這樣了您還惦記小姐,她要是知道,應該不會對您有偏見了。”
周今衡不在意這些,“別告訴她這些,她來這裡是用心讀書的,這是周家的事,跟她無關。”
羅叔:“我知道了。”
周今衡下車進去,聽見腳步聲,良姨小跑出來迎接。
“回來了,快進去坐吃點東西,晚點開飯。”
這一場大機率是鴻門宴。
周今衡沒心思吃什麼晚飯,“祖母呢,我先去見一見她。”
良姨輕抓住周今衡的手腕。
“今衡……你父親回來了,說是為了小逸莊聚餐的事,你千萬別跟他犟,說點好聽的就算了。”
這大概是周老太太讓良姨來轉告的。
周今衡不冷不淡,“我明白。”
跟著良姨進去,視線受到遮擋,看不見裡面的人,只聽良姨道了聲,“今衡來了,電話裡說了彆著急,還是這麼早就到了,看來是真想想先生跟哥哥了。”
這是客套話,更是暖場。
可週今衡卻不受用,見到座上的中年男人,面容淡漠,寂涼眸中像是沒有將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中,包括自己的父親。
周鴻身著正裝,鬢角摻著幾根白髮,五官標準氣質儒雅,一聲不吭坐在那裡,無端便滋生了逼人的莊嚴感,唯有周今衡,沒有在他的銳利眸光下減弱自身的氣勢。
周今衡:“父親,大哥。”
周老太太:“難得你父親抽空回來,今晚都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周今衡卻沒給這個面子,“不了,晚上還有點工作,馬上就要走了。”
周鴻沒看他,低頭啜了口茶水,“你倒是忙,比我跟你哥哥加起來都要忙。”
放下茶杯,用了些力氣,茶水微微濺出,這是要發作了。
老太太在旁圓場。
“今衡是要忙一些,到底是一個人,不忙點結了婚可就沒空忙了。”
“您別幫他說話。”周鴻站了起來,面上皺紋更繁密了些,“家裡不是沒物色合適的結婚物件,可他一個也看不上,這就算了,對家裡的弟弟妹妹也是一樣,你究竟要怎麼樣?”
老太太勸和:“別這麼跟今衡說話。”
周時銘扶住了她,“爸,當時是清清先找今衡的事,不怪今衡。”
他們激動,周今衡如水平靜,表情裡多一絲的怨怪和委屈都沒有,更沒有要替自己申辯的意思。
“您說完了?”
周鴻扶住了紅木椅子的扶手,“你這是什麼態度?”
老太太瞥向周今衡,“今衡,別跟你爸爸吵架,他也是為了你好,怕你跟家裡的弟弟妹妹不和,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
心底麻木而冰冷,除卻祖母,周今衡不會在其他人身上尋找親情的溫暖,面對父親的質問責怪,自然是沒有半點懼怕的,“我的名聲也不會更差了,還怕這些嗎?”
“你說什麼?!”
周鴻暴怒上前,揮起胳膊落下一掌,耳光響亮打在了周今衡臉上。
老太太站了起來,心臟猛跳,“你給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