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中放著一吊銅錢並幾沓寶鈔,每貫一百文,是景程事先準備好的。孟易行說道:“多謝景兄盛情,你待我如此,易行已銘感五內,這錢我是萬萬不能要的。”

景程抓起來就往他手裡塞,說道:“你身無分文怎麼回家,難道一路乞討回去?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這麼瞎講究,這錢全當我借你的行了吧,以後你來蒼胡再還給我。”

蕭倩迎不明就裡,但看孟易行神色窘迫,也猜到幾分,便說:“剛好我也要走,我們一起吧。”

景程說道:“也好,我給你安排了車,送你回家。孟賢弟你要回嘉善縣,恐怕不能和你同行?”

孟易行推脫不過,只能接了,說:“我要先去古香酒樓拿我的行李。”

“賢弟此去可能要三年後才來了,古人離別都以詩相贈,賢弟可否留一首墨寶,好讓我觀詩思人。”說著就命人準備筆墨。

蕭倩迎似笑非笑地看著孟易行,說:“以前在嘉善縣就知道你有學問,就寫一首吧,也讓我長長見識。”

孟易行自嘲地說:“我哪有什麼學問,連一方父母官的名諱,和行文禁詞都不知道避,倒真該問問學都學去哪了!”

蕭倩迎聽得雲裡霧裡,不敢多問。孟易行提筆蘸墨,略一沉吟,在紙上寫下:

我志在青天,青天不得出。

朝來飲醴泉,暮向梧桐宿。

西園月當正,東京酒麴熟。

今夕一別後,明日各相逐。

勿為江海念,相伴有鴻鵠。

寫罷擱筆,說:“才疏學淺,博景兄一笑。後會有期。”不等景程蕭倩迎說話,自行下樓。

蕭倩迎辭別景程也走了出來,叫住孟易行。

“蕭姑娘叫我做什麼?”孟易行回身問。

蕭倩迎白他一眼,說:“幹嘛一口一個蕭姑娘的,我跟你都認識幾年了。”

孟易行淡淡一笑:“我從前認識的蕭倩迎,跟現在的蕭倩迎自然不同,我又怎敢再向從前那樣冒失。”

“我有什麼不同?”

孟易行欲言又止,蕭倩迎面上一紅,說:“你不要誤會,我跟景程只是好朋友。”

“這話何必對我說,你們什麼關係跟我也不相干。”

蕭倩迎一愣,粉面含慍,說道:“好,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你走吧。”轉身上了景程為她準備好的車。

孟易行見她上車上得如此自然,而景程的馬車又頗豪華,心中更不是滋味,悵悵的往古香酒樓走。

古香酒樓老闆見了他吃了一驚,忙拉住他,問“怎麼還沒逃”,“貢院到底出了什麼事”之類的。

孟易行一一搪塞過去,問老闆有沒有留著他的行李。老闆叫夥計去取,誰知夥計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的。

古老闆起疑,問他怎麼回事。夥計說見嘉善縣的眾秀才都走了,就去收拾房間,結果發現一個破揹簍,裡面裝著幾本書和幾件舊衣裳,猜是哪個秀才遺落的,但過了好幾天也沒見人來取,就給扔了。

古老闆一生為人古道熱腸,尤其對家鄉來的趕考舉子,不論貧富一視同仁,此刻聽了夥計的話馬上火冒三丈,命他去取回,要是找不回就捲鋪蓋走人。

孟易行暗中苦笑,說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找得回便罷,找不回也沒關係。考試前的幾天多謝古老闆款待,他日易行若得富貴,必然報答。”

夥計帶著他走到酒樓後門街拐角,發現揹簍已經沒了,但包袱還在。夥計忙跑過去開啟,只見褪色的藍包袱裡安安靜靜地躺著幾本發黃的舊書,三支毛筆,一方硯臺,還有一塊磨了一半的墨錠。

夥計訕訕地說:“衣服都沒了,估計是被過路的撿去了,這位相公,你看這……”

孟易行無言接過,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該哭還是該笑。

“沒關係,不怪你。要怪就怪文章不值錢,連扔大街都沒人撿。”

夥計忙說:“那你拿了後可得跟老闆說明了,我也不是故意把你東西扔了的,實在是好幾天你都沒來。”

孟易行小心翼翼地把書包好,說道:“你回去吧,跟你們老闆說我東西一樣沒少,已經拿了走人了。”

夥計感激不盡,孟易行一人揹著包袱,走在蒼胡府的大街上。

不過十幾天前,還有陶雪村和他同行,那時二人躊躇滿志,對未來抱有無窮信心與憧憬。

就這麼十幾天的光景,陶雪村逃走,孟易行入獄,再出獄,而今一個人走在陌生的城市裡。

回想這些天經歷的事,孟易行鬱結胸口,彷彿被一塊石頭堵住了氣管,煩悶之極。若無夥計扔行李一事,他大可瀟灑的和景程道別。儘管他對蕭倩迎跟景程親密關係耿耿於懷。

他舉頭望天,那隻耀眼的金烏正被一塊半烏不白的雲彩逐漸覆蓋,周圍行人見他一直仰著頭,紛紛投以詫異的目光。

走近城門,孟易行心想:“我此番來蒼胡應試,非但不中,還落得牢獄之災,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見爹孃?不如就此遠走,尋個活計,強過受人恩惠!”

一念及此,孟易行鬱氣稍減,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兒,就算不能中舉入仕,難道還不能養活自已了?

於是大步前邁,走出蒼胡府。

行不多久,日頭西沉,孟易行只顧埋頭趕路,卻沒有細想往哪去。看看太陽快要落山,他四下踅摸,見前方几裡處隱約是個村子,忙快走過去。

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戶人家,只見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村口聚集著三五孩童在追逐打鬧。

其中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問孟易行:“你是哪裡來的?”

孟易行瞧他問得大方,臉上毫無怯色,頗覺詫異。轉念一想,這個村子離蒼胡府城不遠,村裡的人想必也是常常進城的,蒼胡府又是一道之治所,非一般縣城可比,村裡的孩童自然也不像一般山村的孩子那樣怕生。

孟易行笑說:“我是外地來的,路過這裡,想在你們這借宿一晚,小哥可否行個方便?”

男孩昂頭問:“你要去我家住?”

“小哥願意嗎?”孟易行心想與其一家家問,不如就他了。

男孩打量他幾眼,其餘孩童也跑過來,把孟易行圍在中間,睜著一雙雙大眼睛望著他。

孟易行感覺自已有點像籠中的金絲雀,當下聳聳肩,說:“你們誰願意讓我借宿一晚?”

另一男孩說道:“你是幹什麼的,誰知道你是好人壞人?”

幾個孩童深以為然,紛紛跑開了。不一會兒只見一個老婦往村口來,拉著那個七八歲男孩的手問了幾句話,然後看向孟易行。

孟易行上前作揖問好,老婦問:“你是哪裡人,怎麼這麼晚了還出城?”

“我是楚州人,來蒼胡辦些事情,不巧出城的時候天又晚了,沒辦法,只能往貴村投宿。”

老婦點點頭,說道:“我家就我和我孫子住的,倒有一間空房,你跟我們來吧。”

孟易行欣然隨行。到了家中,老婦端出自已熱好的小米粥和幾個饅頭,一碟鹹菜,說道:“我們村裡人,沒什麼能招待的,看你穿著應該是個講究人,你要不嫌棄就隨便吃點吧。”

孟易行忙說:“不敢不敢,婆婆好心收留我,我怎敢嫌棄。何況我也是個農村人,不過在城裡住了幾年罷了。”

婆婆微笑著給自已孫兒盛了一碗粥,然後分他一個饅頭。男孩邊吃邊看孟易行,眼神裡滿是好奇和戒備。

孟易行看這家窮困,便問:“婆婆,怎麼就你一個人帶孫兒住,他爹媽呢?”

“他爹在城裡務工呢,一年也難得回來幾次,孫子就留給我帶了。你晚上就睡我兒子的房間吧。”

“這怎麼使得……”

“不礙事,反正他也不怎麼回來,睡一晚還能把床睡塌了。”

房間不大,佈置也很簡陋,尋常的鄉村人家格局。

晚間老婦帶孫子睡,早早就熄了燈。孟易行夜不能寐,站在窗前,看窗外月華如洗,聽草叢蛩聲唧唧,神為之悄,不知不覺就推門走到了院中。

夜風吹襟入懷,帶著深秋的霜威,似要壓彎他的背脊。

孟易行和院內銀杏落葉同打個寒噤,猛然想起歐陽修所著《秋聲賦》中兩句“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又想到自已鄉試落榜,鋃鐺入獄,而今前途渺茫,心中苦悶,在院內低首踱步,吟出一首詩來:

致世才高惹謗誹,舉頭須見大人眉。

尚賢未及周公旦,辯諱恨無韓退之。

翰林窮餘三兩墨,文章不值半筐衣。

而今委地憑誰問,忍被時人冷眼欺。

吟罷長吁短嘆一會兒,回屋和衣躺下,迷迷糊糊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孟易行便起身告辭,將景程所贈銅錢拿出三十枚送給老婦,離了村子一路往北方去。

走了十幾天,來到維州地面。眼看就要入冬,孟易行身上衣服單薄,景程給的錢也花不了多久,索性就進了維州。

在這裡輾轉一兩日,找到一家馬車製作工坊,留在這做工。

工坊不算大,匠人不過二三十。高高的廠房裡堆滿了各種尺寸的木材,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木屑,混合著工匠身上的汗水,形成一種獨特的味道。

孟易行在一中年男人帶領下在廠房裡轉了一圈。中年男人是這裡的負責人,名叫蔣安民,主管生產,是坊主最信任的人。

此人生得一副老實本分的面孔,臉上條條細紋和木材頗像。

這裡看似亂糟糟,實則分工明細,有專門負責木料接收倉儲的,繪製車式圖樣的,製作車廂的,製作車輪的等等。

“你是哪裡人啊?”蔣安民問。

“明南道楚州人。”

“哦,明南道我知道,跟我們挨著,楚州離這也不近吧?”

“不算近,幾百裡吧。”

“那你怎麼會來維州呢?”

“就是想出來轉轉……”

蔣安民笑道:“看你的樣子不像個幹粗活的,倒像個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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