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緩緩將聖旨卷好,放在身邊的托盤之中,接著拿過托盤,緩步下臺,將托盤放在牛國棟面前。

牛國棟叩頭,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老淚縱橫,雙手顫抖著接過了聖旨,再次叩頭。

“老臣感激涕零,叩謝天恩!”

楊青看著這場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有的人活的精緻利已,為了自已的利益什麼事情都能做。

而有的人活的為國為民,僅僅是賜名就激動的不知道該如何去謝恩了。

“你有點遺憾?”太后沒回頭看楊青,卻是聽到了楊青的嘆氣。

楊青小聲回答道:“回太后,小的不遺憾,小的由衷的為牛公公感到高興,只是小的一想牛公公做的那些事情,就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也替牛公公覺得累。”

“累?”太后的嘴角翹了起來,說道:“他有無數次機會急流勇退,但是卻還是堅定的為先帝,為厚照做事情。”

“這個位置能者居之,這麼多年他也沒培養出來一個能人,累也算是他自已找的吧!”太后嘴角的弧度更加的大了,語氣也沒那麼莊重了。

楊青咧了咧嘴角,心想這算不算是太后在與自已開玩笑呢?

“不過,我看你很有潛力。”太后又補充了一句。

楊青不以為然,自已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有啥做大太監的潛力,做個小太監不爭不搶就可以了,位置太高容易得罪的人也就多,睡覺都睡不安穩。

太后回過了頭,看楊青一臉思索的樣子,還以為楊青是在認真的考慮這件事情,便解釋道:“這件事情我也決定不了,如果阿牛在死之前沒有一個他自已認定的下一任內廠廠督的話,那內廠也就隨之解散了。”

楊青抬頭看了太后一眼,發現太后正帶著不明意味的笑容看著自已,趕忙又低下了頭。

“在這廣場之上不方便,禮儀結束之後你持令牌出城相送吧!”太后沒繼續聊下一任廠督這個問題,反而是皇恩浩蕩的給了楊青一次送別的機會。

楊青此時激動的程度不亞於剛才被賜名的阿牛,只想跪在地上給太后磕一個。

不過被太后的眼神給制止了,此時臺下南京六部的官員都還盯著臺上的太后,突然被臺上的一名小太監叩拜肯定是要有人來問原因的。

惜春送完聖旨回到了太后的身邊,面帶職業笑容端著另外一個盤子站在太后的身後。

盤子上擺著一壺酒,兩個酒杯。

太后看了一眼惜春,指了指楊青道:“讓他伺候吧!”

惜春微微錯愕了一下,接著就把手中托盤遞給了楊青。

楊青接過托盤,小聲對惜春道謝,惜春微微點頭,但是眼神中還是帶著警告的意味,像是在說:“你敢搞砸了,老孃就把你給砸了!”

楊青同樣微微點頭,表示一切都沒有問題,請惜春姑娘放心!

太后起身,負責儀仗的眾太監也都打起了精神,隨著太后的移動,儀仗中的華蓋等物品也要跟著移動。

楊青則是緊緊的跟在太后的身後,雙手穩穩的拿著托盤,托盤中的不僅僅是酒,更是太后對於一名老臣的信任與支援。

此次擺出如此大的儀仗,目的就是讓天下王公貴族知道,阿牛此次的行動不僅僅是皇家支援的,而且是皇家十分重視的。皇帝不僅下了旨意賜了名,太后還要與他共飲送行酒。

“烏呼兒,這些年來你辛苦了,你看你都老成什麼樣子了,還要為厚照奔波。”太后低頭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阿牛,感慨道。

阿牛挺直了腰板回答道:“臣乃牛國棟,並非烏呼兒。為皇上分擔憂愁是為臣之道,更是臣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日若臣沒了,只要皇上說需要臣的枯骨,臣也願掘墳挖骨供皇上所用!”

“好!好一個牛國棟!”太后顯然是被面前這個身子都佝僂的老頭給感動了,捏起托盤上的酒杯的時候都有些不穩,導致酒都灑在托盤上不少。

太后拿起一個酒杯遞給了牛國棟,自已也拿起了酒杯,君臣二人一飲而盡。

“得勝而歸!”

“臣必不負皇上及太后所望,必得勝而歸!”牛國棟再次叩頭。

此時楊青瞥見老頭的額頭都有些紅腫了,可見這頭並不是做做樣子磕的,而是實打實磕在地上的。

“帶上你的將士們,啟程吧!”太后轉身上了臺階。

楊青當然要跟著太后回去,但還是小聲的對遲遲沒起身的牛國棟說道:“楊青預祝牛公一路順風。”接著就小跑了兩步跟在了太后的身後。

牛國棟抬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楊青,接著起身,將額頭上的塵土擦擦乾淨,接著中氣十足的喊道:“開拔!”

欽差儀仗緩緩的移動,牛國棟快速的走向儀仗之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儀仗之中。

“惜春,將你的腰牌給他,讓他去送一送他的故人。”太后喚過惜春,吩咐道。

惜春在自已的腰帶上取下腰牌,遞給了楊青,叮囑道:“戌時之前趕回來,宮門落鎖之後拿誰的令牌都回不來。”

楊青接過令牌,點了點頭,接著向太后行了禮,轉身就向著宮門方向快步走去。

此時也不敢跑起來,生怕六部官員看到之後再生事端,只能裝作有差事,快步趕路。

不過到了宮門之後,卻發現惜春的腰牌在這裡並不好用,經過楊青再三的使用好話的攻擊,那守衛才低聲告訴楊青,這腰牌只能在側門出入,在這午門是出不去的。

楊青這才明白過來,轉身就向西華門跑去。

此時的太后已經回宮,六部官員也都撤的差不多了,再不跑怕是趕不上牛國棟的腳步了!

就這還得想辦法弄個交通工具,否則是跟不上騎馬的牛國棟的。

就是不知道這馬好不好借,有沒有人願意借給自已,現在的楊青十分後悔沒再問太后申請一匹馬,哪怕是一頭小毛驢也比自已雙腿跑著要快的多。

西華門近在眼前,遠遠的楊青就揚起了手中的腰牌,待跑到了跟前,城防計程車兵已經為楊青讓開了一條路出來。

“兄弟,你們這有馬沒有?借我一用!”楊青十分懇切的問守城門計程車兵。

那士兵十分無奈的看了楊青一眼,說道:“你發癔症啦?這裡可是皇宮,宮裡除了皇上,誰還敢騎馬?”

楊青想了想,這士兵說的也有道理。皇城之內允許乘轎騎馬的除了皇帝一家子之外就只剩下了皇帝的寵臣,面前這士兵明顯不可能是皇帝的寵臣,自然不會有馬。

道了聲謝之後楊青總算是出了城門,這西華門出了只能算是出了內城,還有一圈外城要出,楊青決定在路過錦衣衛衙門的時候看一看錦衣衛有沒有馬匹。

很快就到了錦衣衛衙門,衙門口值守的幾名番子楊青並不認識,這使得楊青有些犯難了。

貿然上前去說自已找申亮怕是行不通的,之前自已又不是沒有嘗試過,那人沒有動手揍自已完全是因為王大山及時的出現並且拖走了自已,這次楊青可沒有信心賭王大山能及時的出現。

楊青不認識守門的番子,守門的番子卻認識楊青,畢竟在詔獄走了一遭出來後還能升官的宦官可不多,更不必說這位現在還負責教導錦衣衛小頭目們體術的宦官了。

“錦衣衛小旗官周川見過楊大人,不知楊大人此行前來有何貴幹?是否要小的通傳到衙門內?”守門番子的頭頭及時的上前來與楊青打招呼。

楊青一看有人認識自已,這才放下心來,說道:“不必通傳,我來借匹馬,出城有些事。”

周川四下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楊大人可不敢這麼說,小的不知您從何處弄來了進出皇城的令牌,但是您這麼囂張的拿在手裡,還向錦衣衛借馬,有些過於張揚了。”

楊青這才注意到自已的行為,急忙將惜春的腰牌塞進了懷裡,同樣壓低聲音問道:“那我該怎麼說?我的確是有急事!”

“小的明白,您就說有些雜物要入庫,需要一匹馬去拉車就行,小的去幫您挑一匹溫順點的母馬,速度不比烈馬,但絕對是穩穩當當的。”周川笑了笑,大聲說道:“楊大人您需要借匹馬套車拉雜物這種事情隨便安排人過來借就成了,哪還能勞煩您親自跑一趟呢,小的這就去給您調一匹馬來,您稍等!”

接著周川就衝楊青遞了一個眼神,然後就快步走向了旁邊的院子。

不多時,周川牽來了一匹品相不怎麼樣的馬,馬鞍齊備,只是只有單邊的馬鐙子,其用途只是輔助上馬而已,這使得只騎過雙邊馬鐙的楊青心裡有些突突,萬一這馬尥蹶子了,自已還不得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不過也不容楊青多想,周川將韁繩塞進了楊青的手中就回到了自已的崗位上,並且大聲的囑咐楊青道:“這馬您就拿去用,明日歸還即可!”

楊青無言,只得拱拱手,牽著馬往遠處走去。

楊青不敢直接上馬,一是皇城內不能騎馬,哪怕是皇城外城,楊青不想留下話柄。二是楊青想要先跟這匹馬培養下感情,以免這馬因為不熟悉而尥蹶子。三是單邊馬鐙實在是沒有安全感,楊青可不想當眾出醜。

待到楊青牽著馬走出外城城門,這才停在了小路邊,輕輕撫摸馬兒的脖子,馬打了一個響鼻,一副跟楊青不太熟的樣子。

“別這樣,馬姐,我也是有事,您給我個面子成不?”楊青低聲對馬耳朵唸叨道。

馬兒神奇般的停止了躁動,平靜的站在那裡等著楊青上馬。

楊青深吸一口氣,拽著韁繩腳踩馬鐙一下就騎在了馬背之上,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楊青就向著牛國棟欽差隊伍趕去。

......

欽差儀仗出了外城之後就停住了,一些前朝的老人聯袂在路邊等候著欽差出城,在太后面前不方便送,那就在城外等候,與自已的老友飲上一杯,不知老友歸來之時,自已是否已經入土。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這群人有告老還鄉的老太監,也有從京師被貶而來的老大臣,反正一個個都是頭髮花白,有鬍子的鬍子也是花白,沒鬍子的則是眉毛花白,一行數十人,帶上自已的侍從,浩浩蕩蕩將近五十人。

有家裡闊氣的直接令自家隨從在路邊搭建了涼棚,再安排上小泥爐及一些小菜,這一個送行的宴席就簡簡單單的成了。

楊青騎馬趕到的時候,牛老已經飲完了酒,起身正在與幾位老友互相道別,道別之後就會回到馬車上正式出發。

還好楊青在路上抓了一個執行任務歸來的錦衣衛問了一問,否則這會估計還在反方向趕路呢。

楊青自已辨別出來的方向,除非繞地球一週,否則怎麼也見不到牛老的欽差儀仗。

“先生!學生來遲了!請先生留步!”楊青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高聲叫住了牛國棟走向馬車的腳步。

牛國棟立於馬車之下,欣慰的問道:“剛剛不才見過?怎麼又跑來相見?”

“剛才見是見了,但是沒說幾句話。思慮再三我還是趕上來多聽幾句先生的教誨!”楊青來到了牛國棟身前,回答道。

牛國棟點了點頭,看著楊青眼中滿是欣慰,隨即就扯著楊青的袖子向自已的老兄弟介紹道:“此子就是楊青,跟我一塊種地的那個楊青。”

眾人顯然是聽過楊青的名號,有的衝著楊青友善的笑笑,有的則是點點頭,還有的則是上來拍拍楊青的肩膀。

楊青不明所以,但是還記得自已最主要的事情是什麼,於是從懷中掏出了那兩錠銀子塞到了牛國棟的手中,說道:“窮家富路窮家富路,學生沒別的拿得出手,就這點盤纏還是我問西五所的宮女們借的,還望先生莫要嫌棄。”

牛國棟錯愕的看了看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楊青的臉,終於沒忍住大笑出聲。

“我真想知道你小子是誰教匯出來的,行事風格是老夫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的。”牛國棟大笑之後評價道。

“學生的先生只有一位,那就是您。”楊青正色道:“師傅也只有一位,那就是劉公公。”

牛國棟側臉看著楊青,問道:“那你那詔獄中的好友玄玄子呢?”

“他叫了我半個多月的道友,我們倆是平輩相交!”楊青十分爽快的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牛國棟又是一陣大笑,開口問道:“你就只給我送來點銀子?還有別的沒有?”

楊青有些心虛的摸了摸懷中帶著香氣的銀票,咬牙說道:“本來是沒有了,不過先生既然提出來了,那我就為先生唱一首送別的小曲兒。”

“好!唱來聽聽!”牛國棟十分有興致,連帶著他那一幫老兄弟們都好奇的看著楊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楊青輕輕唱道......

眾人臉色微變,沒想到這楊青還能唱出這樣的歌謠來,紛紛發出噤聲的手勢,靜靜的聽楊青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一名白髮老頭從自已的車中取出了一壺酒,遞與牛國棟,牛國棟直接就著壺嘴喝了一通,接著將酒壺遞給了楊青。

“草碧色,水綠波,南浦傷如何,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人群中有人偷偷的抹起了眼淚,楊青偷看了一眼,發現果然與自已想的一樣,抹眼淚那位可是有白花花鬍子的,不是太監之身!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楊青終於唱完了,一仰脖就將壺中的酒灌入了自已的口中。

“好!老夫歸來之時定不徘徊!”牛國棟臉色通紅,拍著楊青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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