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這是裴若辭第二次說話,不同於上次的暗啞。

磁性,清淺,像一縷暖風,輕輕地鑽入人的耳朵——

他剛進鬼界時被一個女鬼攔住,那時就有一道這樣的聲音在耳邊纏繞。

所以當時那個將女鬼劈成兩半的人是裴若辭?

察覺到一道專注的目光,陳知回過神來。

裴若辭的心情似乎很愉悅,盯著陳知看了很久,開口道:“厲害。”

陳知問:“厲害什麼?”

“活了下來。”裴若辭回答。

這句話過後,裴若辭拿出一把傘,撐開,舉到陳知面前。

“拿著。”

“嗯。”陳知接過傘的那一刻,面前的人身形在黑霧中逐漸模糊,又一次消散了。

*

這把傘果然能夠帶出鬼界。

外面的時間還停留在上次的雨夜,雨水打在傘上,發出撲簌簌的聲響,水線沿著傘骨流下,落入腳下的水汪。

陳知開啟燈,大步往回走著,很快鞋子便溢進了水。

傘的材質似乎很特別,很輕,很穩,但他卻有些抓不住,面前的光線忽而長,忽而短,照亮地面上蕩起的,扭曲的漣漪。

差一點,他就合上眼睛栽進去了。

陳知努力睜著眼,他覺得自已需要馬上睡一覺。

終於,他在掙扎中回到了家,趴在床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陳知艱難起身,脫下鞋襪縮排了被子裡,頭像針扎一樣疼。

醒了睡,睡了醒,不知道又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前額上突然傳來一片冰涼,他倏地睜眼,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裴若辭眉頭微微擰著,把手背從陳知額頭上收回。

陳知看上去很虛弱,臉頰泛著病態的紅暈,他啞著嗓子問:“你怎麼能現形了?”

“你發燒了。”裴若辭語氣帶著點冷。

陳知:“我知道。”

裴若辭抿著唇,將他扶著坐起來。

陳知感覺渾身黏膩燥熱,四肢乏力,或許在鬼門關裡會暫時獲得一個全新的狀態,使他在裡面能夠保持清醒。一出來狀態又會恢復正常——這是一場遲來的發燒。

他正想著,一杯水忽然被遞到他的唇邊。

陳知頓了頓,伸手握住了杯子。

溫潤的水流浸潤了乾渴的嗓子,他輕聲道:“謝謝。”

裴若辭接過水杯,問:“家裡沒有退燒藥?”

陳知想了想,回道:“好像沒有。”

看著即刻動身,像是要去買藥的裴若辭,他又說道:“不用,我沒這麼嬌氣的,拿被子悶一天就好了。”

裴若辭只是停頓了下,依舊頭也不回地走了,但他沒出門,而是去了淋浴間。

過了一會,他提了桶熱水出來——就像是拎了袋棉花似的,不需要費絲毫力氣,放到了床邊。

“脫衣服。”

裴若辭的語氣有點命令的意味,又隱隱給人一種在生氣的錯覺。

陳知看著桶裡的毛巾,知道他是要自已做什麼,心底卻升起一股奇異的扭捏,他緩慢地解開自已的扣子,帶著點鼻音,問道:“你怎麼了解得這麼多?”

他記得成為鬼之前會忘掉人間的一切,裴若辭為什麼會對人類發燒降溫的方法這麼熟練。

在遇見自已之前,他還和很多人都有過續命契約嗎?

裴若辭靜默了一瞬,彷彿突然陷入了一段回憶裡,但很快從中脫離, 回道:“人類的基本常識。”

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這一點倒是和鉛筆形態時一樣。

陳知衣釦盡數解開,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裴若辭將毛巾擰乾,俯下身來,輕輕擦拭他胸膛和鎖骨上的汗珠。

陳知突然費力把手從被窩裡抽出來,將毛巾往自已這邊輕扯,說道:“我……自已來吧。”

手上的毛巾一鬆,裴若辭的手不小心碰上了他的肌膚,感受到一片溫熱柔韌,迅速將手縮了回去。

陳知長睫上沾著幾滴因難受氤氳出的水珠,他擦著身子,抬眼看向裴若辭。

對上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瞬閃躲。

裴若辭別過頭,聲音回暖:“腳,自已洗。”

見陳知擦完了,他將毛巾拿走,又洗了一遍。

“不然呢?”陳知掀開一角被子,將腳伸進桶裡,突然問道,“不自已洗,誰洗?”

裴若辭欲言又止,最終“哦”了一句。

*

陳知覺得裴若辭對他好到了一種可疑的地步,一聲不吭地幫他換毛巾,倒水,買藥。

片刻不離地關注著自已的身體狀況。

他的眼睛狹長,眼尾略微上翹,眼瞼面板很薄,銀灰色的眼瞳總是帶著奇異的光彩,又彷彿翻湧著無數情絲。

陳知總覺得他眼裡平靜的流光裡隱藏著某種情緒,無比灼熱。

大概是因為兩人的命運是相連的。

【你死了,我也會死。】

陳知潛意識裡就覺得不可能會有人無緣無故對自已好,鬼也是。

但很奇怪,即便知道這是一種帶有目的性的好意,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安和溫暖,甚至感動。

他的頭沒那麼暈了,雖然閉著眼,但意識卻越來越清醒。

他有些捉摸不透,之前他以為鬼門關裡面臨的場景都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就像車禍,七日輪迴。

但第二次卻去到了一個和現實生活聯絡不大的鬼域,鬼仙宅,仙,妖。

一切似乎越來越虛幻了。

陳知閉著眼,不斷思考這之間的聯絡,眉頭微微蹙著。

這時,一隻手掌極輕,極慢地拂上了他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像是在安撫。

他的眉宇舒展開來,腦子不再胡思亂想,安靜地睡著了。

裴若辭不知道從哪裡學的,竟然煮出了一鍋熱騰騰的粥。

此時陳知已經感覺好多了,他換了身睡衣,接過裴若辭遞過來的一碗粥,喝了兩口,又遞了過去。

不甜,很糯。

“不好吃?”裴若辭認真地問,彷彿陷入了自我懷疑,也喝了一口,又問:“不夠甜?”

陳知笑了笑:“好喝,只是我不餓而已。”

“鬼也需要吃東西嗎?”他問。

裴若辭:“不需要吃這個,但可以嚐嚐。”

陳知點頭,又問回之前的問題:“你為什麼可以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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