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我懷疑我爸的死,是她們家設下的局。”

陸也晝閉了閉眼,將過去母子之間有意迴避的話題抖落出來。

客廳霎時陷入一片沉默。

提起陸誠之的死,林婉姝閉上眼睛,用力呼吸幾下,平復胸口的疼痛。

今年已經是陸誠之離開的第五個年頭了。

五年前陸誠之突然離世,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她哭著給陸也晝打電話,那時候陸也晝只在電話裡說了一句:“媽,您別擔心,有我在。”

之後他放棄已經收到的PHD offer,回國接任公司總裁的位置。那時候她的朋友們都會用陸也晝來安慰她,說陸也晝從小就是最優秀的那個,他一定能接好父親這一棒,能撐起萬越。

林婉姝是一天班都沒上過的大小姐,但她不是腦子裡只有美容逛街的金絲雀,她很清楚地知道繼承父輩的江山有多難,多的是在父輩的庇護下歷練多年仍然接不住家業的二代。

只是知道不等於能做到,她幫不了任何忙,能做的只有不拖陸也晝的後腿,看著他眉間的倦色,硬生生把一句“你還好嗎”吞下去。

她怕她的關心擊垮他的堅強,也怕聽到她無法伸出援手的回答。

所以當她聽到要和安家聯姻的時候,她是開心的,即使她也知道,陸誠之是死在安家的酒局上。

那些如果,她不是沒有想過。

但她選擇向前看,陸也晝的一生還很長,她不願意他被困在過去。何況安祈禾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善解人意,是會希望別人幸福的小女孩,是陸也晝的良緣,這是林婉姝身為母親的直覺。

只是她能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她已經活了半輩子,見過太多悲歡離合,她經過沉澱的人生閱歷能夠支撐她做出向前看的選擇。

可那時候的陸也晝只有21歲。

自已21歲的時候還在享受生活,而他卻已經一頭扎進成年人的算計之中,被迫成長到能握緊船舵,竭盡全力維護萬越這艘巨輪的航行。

林婉姝這時才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求他對於自已的人生面面俱到,好像,有些苛刻。

她自已26歲才談戀愛,31歲才生下陸也晝,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在充足的準備下深思熟慮後的選擇,而陸也晝沒有任何準備的機會,他被迫著倉皇前進。

最終在林婉姝還沒談戀愛的年紀,陸也晝就已經離婚了,林婉姝覺得責任或許在自已身上。

她不僅無法成為陸也晝的避風港,還太依賴陸也晝,陸也晝接替父親將她護在身後,他的背影太可靠,她全然忘了這具可靠軀體之下依然是一副年輕的靈魂,忘了他會有彷徨迷茫的時候。

他一定有過懷疑和猶豫,而安祈禾注意到了,所以安祈禾感到愧疚,她善良的天性會讓她因為這份愧疚陷入自我消耗之中,會讓她給自已上一道枷鎖,最終純粹的愛變成虧欠,讓她在婚姻裡遭受與她無關的折磨。

安祈禾也太年輕,善良的天性讓她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已的愛意。

天生會愛人的小姑娘應該有人教她愛人先愛已,但她的父母沒有。安國康與關顏玉只是心安理得享受著女兒對他們無條件的愛。

真正應該愧疚的是她,是安國康夫婦,為人父母,這是她們的失職。

林婉姝心疼安祈禾,卻也無論如何張不開口,責怪陸也晝的不完美。

如果她們再晚一些,各自再成熟一些,或許她們會能更好地處理彼此之間的關係,可惜沒有如果,現實是陸也晝在21歲的年紀不得不接替父親身上的擔子,而安祈禾才18歲,就要接受一個對她來說太早的身份。

雖然兩人是兩年後才結婚,但18歲和20歲,21歲和23歲,又有多大差別呢?

她們都各自揹負了來自家族的沉重。

林婉姝側靠在沙發背上,從她的視角看不到陸也晝的臉,但她想,他一定是難過的。

林婉姝將手心放到他的背心。

他年少離家留學,那時候他的個頭才剛過一米七,因為長個的原因整個人都很清瘦,而現在,他的肩膀寬厚,曾經清瘦的背脊已經有了撐起整個家的力量。

林婉姝放在他背上的手輕輕抬起,動作溫柔地拍了拍他:“那你怎麼想呢?”

陸也晝聲音乾啞:“我是懷疑過。”

他的懷疑是人之常情。

他接受聯姻後的那個暑假,他和安國康聯手做局的那天,他毫不掩飾地用探究的目光審視她,審視這個從小跟在他身後,看起來乾淨無暇的小女孩。

那時他的確心疑父親的死不是意外。

說來,那時也是他疑心最重的時候,他在公司腹背受敵,處境艱難,高層骨幹公然和他唱反調,在會議上甩臉離席,就連普通員工也會討論,老陸總的兒子長得真帥,可惜太年輕,握不住從老陸總手裡接過來的牌,萬越會栽到他手上。

人走茶涼寫下來不過四個字,而真正體會過的人才知這四個字裡罄竹難書的滋味。

裡面都是赤裸裸的人性。

外界更不用說,萬越的股價接連下跌,投資者根本不相信他。

幾乎所有人都有意或無意地等著看他的笑話,等著他從萬越的肩膀上跌進泥潭,然後嘲笑他,再撲上去將他啃噬乾淨。

那段時間他整夜整夜地做噩夢,睡前吞下被一把維生素圍在中間的安眠藥,醒來卻要如同美夢一場般,擺出一副運籌帷幄波瀾不驚的樣子。

一邊要維繫萬越的日常運轉,一邊要應付那些明朝暗湧,他被迫以更快的速度成長。

那時候他大概是已經有些的神經質了,所以那天他去接她,他毫不掩飾自已的懷疑和刺探。

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安國康的設計?如果是他的設計,那他什麼時候開始布的局?是從在心內科見到父親開始,還是從更早以前,他們一家人搬到隔壁的那一天?安祈禾對他的喜歡,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環?

隔著雨簾,她的侷促不安和茫然無措被他盡收眼底。

奇怪的是,明明那時候他疑心重重,但只是大雨中的那一眼,他對她的懷疑就煙消雲散。

哪怕真的是安家做局,至少她是不知情的。

可若真的是安家做局,就算她不知情,他又該如何面對她呢?

死在那場酒局裡的不是旁人,是他最敬愛的父親。

所以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他真的是愛而不知嗎?簡義的話是點醒了他,還是揭開了他潛意識裡因為無法面對而自欺欺人的懦弱和逃避?

答案或許不言而喻。

唯有公平公正的交易能無視複雜的感情,設下一條不能越過的界限,他才能從沉重的現實裡喘息。

一聲嘆息重重地溢位,陸也晝心中並沒有柳暗花明的感受。

他能為過去作出解釋,但所有的解釋都基於一個事實:他做錯了。

“媽,我真的知道錯了。”

林婉姝的手原本還在輕輕拍他的背,聞言將輕拍的動作改成了沿著他的背心輕順。

他的聲音聽起來溼澀,所以林婉姝沒有不合時宜地問,如果安祈禾不願意接受呢。

他做錯了,可這又如何是他的錯呢。

他和安祈禾都是承擔後果的那個。

“知道就好。”

她只能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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