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松揉著疼痛的太陽穴,從書房的小床上醒來。
這是他和老婆冷戰的第三天。
這幾天裡,兩人分房而睡,既不交談,也不同桌吃飯,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自從去年底效力多年的公司黃了以後,趙松一直都有些失意頹喪,整天窩在房間裡打遊戲。
剛開始老婆還會鼓勵他、容忍他。
但在不斷積累的負面情緒影響下,兩人終究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還是在除夕之前的幾天。
趙松用手搓了搓有些浮腫的臉。
他失業後,籌備了將近一年的婚禮不得不取消了,房貸的壓力也全都落到了老婆身上。
慚愧與羞恥,讓趙松實在沒臉像之前約定的那樣,春節時陪老婆回孃家看望岳母。
為此,老婆和他吵了起來。
老婆堅持一定要回去和母親過年,而趙松死活也不同意。
兩人越吵越兇,到稍微冷靜下來的時候,屋子裡已是一片狼藉。
之後便是持續了三天的冷戰。
趙松和老婆是透過朋友介紹認識的。
研究生學歷的老婆,外表看著有些高冷,性格也比較強勢。
但兩人卻挺聊得來的,經過幾次約會,便決定在一起了。
相處半年,同居三個月後,他們到民政局登記,領了證。
到現在,兩人已經結婚三年多了。
老婆一直想要一場盛大的婚禮,趙松也積極配合,出錢又出力,陪老婆挑選婚紗和場地。
可去年底的失業卻打亂了一切的計劃。
看著放棄繼續舉辦婚禮的老婆臉上露出失落的神色,趙松心中很是愧疚。
他一直遺憾沒在領證前向老婆求婚,也很想補上。
本想借著這次婚禮再給老婆一個驚喜,但現在自然是都泡湯了。
趙松其實早就想向老婆道歉,但就是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他和老婆以前從沒吵得這麼厲害過。
一想到兩天前老婆緊咬紅唇,眼淚不停滑下臉頰的樣子,趙松心中就是一痛。
坐在床上猶豫了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打算去找老婆緩和一下關係。
一到客廳,卻見茶几上放著幾箱包裝高檔的年貨,上面還有一張字條。
“老公,幫我把這些帶給爸媽,祝二老新春快樂,身體健康!我回我媽家了,回來後我們再談談吧。”
趙松看著紙條上娟秀的字跡,一時間五味雜陳,心中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
他落寞地拿起年貨,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
把東西裝進後備箱,便驅車趕往自已的老家崇山市。
下午四點半,趙松用鑰匙開啟父母家的房門,客廳裡坐著頭髮已經有些花白的爸媽。
兩老見兒子突然回來,忙起身迎向門口,伸頭向外張望,卻沒看到兒媳婦的身影。
母親江萍疑惑地問:“今年不是說去瑤瑤家過年嗎?你怎麼自已回來了?瑤瑤呢?她也回來嗎?”
趙松支支吾吾地開口:“徐瑤去她媽媽家過年。我……我放心不下你們,就回來了。這是她讓我帶給你們的禮物。”
父親趙磊神色嚴厲地盯著他:“你老實說,是不是你惹小瑤生氣了?”
趙松心虛地搖頭否認:“沒……沒有。”
老兩口沉默地看著自已的兒子,想要發火,最終還是雙雙嘆了口氣。
他們懶得再理沒用的兒子,重新坐回沙發上看電視。
趙松拎著年貨進了自已的房間,關上門,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拿出手機想發條微信給老婆,但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還是沒能發出去。
他嘆息一聲,坐到上學時曾經用過的書桌前的椅子上。
桌面很乾淨,擺設也和當年一樣,就像他從沒離開過。
趙松拉開抽屜,裡面放著幾本相簿,裝著他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的各種照片。
他一張一張地翻閱著,過去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
有快樂,有悲傷,有刻骨銘心的激動瞬間,也有無可挽回的痛苦遺憾。
趙松目不轉睛地看著,深深沉浸在對過往的追憶裡。
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色漸漸黑沉了下去。
趙松抬起頭,他感到有些餓了。
自從中午在服務區吃了一碗泡麵,他就再沒吃過任何東西。
雖然有些怕父母問東問西,但現在也不得不厚著臉皮出去討口飯吃。
趙松開啟房門,卻沒見到父母的身影,更讓他吃驚的是,客廳裡的陳設也完全變了。
最顯眼的就是原本65寸的液晶大電視變成了老舊的21寸映象管彩電。
看著彩電那向後凸出好大一截的臃腫體型,趙松目瞪口呆。
他不敢置信地環顧四周,前年買的高檔沙發,現在也變成了木頭椅子。
趙松有種窒息般的眩暈感,他踉踉蹌蹌地走到牆上的掛曆旁,只見上面翻到的是2010年6月的日曆。
黑色的筆跡一路打勾勾到了6月23日,6月25日那天還用紅筆畫了一個圈。
什麼意思,今天是2010年6月24日?明天是高考放榜的25日?
趙松頭腦一片混亂,他一邊大喊“爸!媽!”,一邊四處搜尋兩人的身影。
但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走到穿衣鏡前,鏡子裡映出的是一個茫然無措的青春少年,而不是那個三十多歲疲憊的成熟男人。
趙松呆呆地看著自已十八歲時的模樣,有種荒誕無稽的感覺。
他是在做一個可笑的夢吧,不然為什麼十多年的人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就在趙松胡思亂想的時候,“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他連忙走過去開啟房門。
門外站著一個苗條的女孩,她十八歲的年紀,一張白皙秀氣的鵝蛋臉,戴著一副銀色的細框眼鏡,長長的烏黑秀髮向後梳起,紮成一個清爽的高馬尾。
“嗨。”女孩臉上綻放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輕輕地打了聲招呼。
站在門外的是趙松高中時的女友文穎,也是他的初戀。
看著眼前洋溢著青春氣息、肌膚嬌嫩的女生,趙松在這一刻,終於確認自已是真的回到了過去。
他強行壓下紛亂的思緒,也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將身子讓到一邊,請文穎進屋。
趙松剛把門關上,文穎就抱住了他,白白細細的手臂纏上他的脖子,紅紅的小嘴吻在了他的唇上……
半個小時後,趙鬆放開抓著文穎纖腰的手,輕喘著坐到床沿。
他從書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幾張紙巾,留下兩張後,將其餘的都遞給了文穎。
趙松用紙巾把套子包起來扔進垃圾桶,文穎也起身將擦過的紙巾揉成一團扔了進去。
整理好衣服後,她坐到趙松身邊,醞釀了一下,接著以儘可能平靜的語氣開口道:“趙松,我們分手吧。”
早已知道結果的趙松點了點頭,垂著臉低低地“喔”了一聲。
房間裡沉默下來,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高考結束後,趙松和文穎都在有意無意地迴避著對方。
高考估分有差距,想上的學校也不同,即將面臨異地的兩人,其實都明白彼此之間的感情不會再有什麼結果了。
那時的趙松一直在逃避,他不想做主動提出分手的那個人。
到了最後,還是文穎先說了出來。
坐了一會兒,文穎起身輕輕地道:“我回去了。”
趙松抬起頭,看著眼前女孩纖瘦的身形,心神一陣恍惚。
塵封多年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青春時光裡的一幕幕快速地掠過他的腦海。
高二時文穎主動的告白,兩人在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偷偷地牽手,藉口來找他學習的文穎突然從身後抱住他……
趙松艱難地開口:“你……你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去車站送送你吧。”
背對著他的文穎雙肩顫抖了一下,接著她聲音低啞地道:“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再哭第二次。”
“……對不起。”趙松神情苦澀。
“嗯。”文穎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倚靠在防盜門上的趙松看著文穎下樓的背影,心中湧起奇妙的感覺。
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文穎了,兩人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一次高中同學聚會上。
那時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在高中的這段感情裡,文穎一直都是主動的那個人,而他則只是個不成熟的小男生。
趙松一直都很佩服文穎這個看著有些瘦弱卻很勇敢的女生,心中留下的也都是美好的回憶。
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上,再次重逢的他們只是相視一笑,一切往事都已隨風而去。
趙松收起心中的惆悵與感慨,關上防盜門,回到臥室收拾凌亂的床鋪。
床單上有一小塊溼痕,那或許就是文穎在他生活裡留下的最後印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