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蕭鬱婉好像無事發生一般,精氣神十足地立在臥房門外,沈夫人頓時瞪大了雙眼,彷彿全然沒聽到阿零方才的狂悖語言,只一頓,就從椅間登然起身。

“婉兒!你醒了?怎麼沒叫人進去伺候?”

一面說著,一面脫開劉媽媽攙扶的手臂,朝女兒走去。

阿零心裡頓感無語。

“難不成這屋子太大,離得太遠,我罵她都沒聽見?”

“我可憐的女兒,” 沈夫人伸手,將阿零的手捧在掌中,“母親都是為了你好。”

滿面慈愛的眼中湧出一陣心疼不已的淚水,連話都說不出了,只得抬起手將女兒攬在懷中。

婦人的掌心輕拍在阿零後背之上,一句輕聲細語落在少女耳旁。

“我勸你,識相些。”

阿零一聽,霎時呆住。

她側過臉瞥了一眼,只見沈夫人仍是和善笑著,卻又從牙縫中擠出些聲響。

“若攪黃了婚事,” 沈夫人聲線愈低,“仔細我揭了你的皮。”

阿零聽完,發自內心地佩服、感嘆,禁不住暗暗比了個大拇指。

“這老妖怪戲這麼足,我這百年魂穿的演技都自愧不如。”

如此想著,她收斂情緒,微笑著抬頭。

“母親,女兒全都明白了。”

阿零挽起沈夫人的手,款步而行,與劉媽媽一道,將婦人扶坐在堂椅上。

“再有數月,女兒便要嫁去鄭府。如今,不過是想好聚好散罷了。”

沈夫人聞言一愣,緩緩轉面望向女兒。

“你不是要與那窮書生私奔?”

“私奔?”

阿零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與他私奔?笑話!”

此言一出,莫說其母沈夫人,就連立在一旁伺候的劉媽媽也呆愣住了,滿臉的難以置信。

阿零提起裙邊,走到側椅旁一坐。

“那姓江的,連我的一根頭髮絲都配不上。”

說完,端起劉媽媽遞過的茶杯,面無表情地飲了一口。

“噗…”

話音還未落定,堂上沈夫人的一口茶乾乾淨淨,全噴在地上。

阿零一瞧見婦人此狀,心中大笑幾聲。

一面得意,一面又站起身。

“若沒有其他事,女兒就回屋養病去了。”

說著,阿零抬腳便走,大步流星,惹得頭上釵飾、耳環撞得叮噹作響。

“小… 小姐。”

立在一旁的劉媽媽忐忑問道,“那小蝶…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阿零轉頭,不假思索地回道。

“若是扔出去,死在外頭豈不麻煩?拖到粗使婆子院兒裡,由她自生自滅。”

話音未落,人已回了臥房,只留下沈夫人與劉媽媽二人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如白日見鬼一般。

進屋之後,阿零忙轉身將門閉上。

“這尚書府,還真是個採集怨念的好地方。”

她緩緩走向妝奩,在一面磨得光亮清明的銅鏡前,仔仔細細地端詳起蕭鬱婉的樣貌。

柳眉如水,杏眼含春,膚白似雪,又在圓圓的鼻翼處生著一顆淺淺的小痣。

“好一個大富大貴的旺夫之相。”

阿零伸出手撫上鏡中人的臉頰,又忍不住一笑。

“只可惜,你的夫不是家徒四壁,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她將頭上的翠玉髮釵取下,輕輕放在妝奩裡,透著淺淺紅褐色的眼眸流轉,落在妝盒裡精心收著卻略顯突兀的一隻素色銀簪子上。

“嘖。”

阿零撇了撇嘴,一臉嫌棄,轉過身不去看那盒裡的兩支釵,而是抬眼望向窗欞之外。

眼前之景,正是春色。

園中各式花卉吐著豔麗的生機,引得彩蝶紛紛,雀鳥盤桓。

她忽而低下頭,伸出手,掀起左臂上的衣袖。

原本屬於蕭鬱婉的斑斑血痕,一瞬間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而在瑩白的面板之下,湧現出一條淺淺的紅色血印。

“唉,若是再得不到怨葬山的反哺,我這縷不受陽氣侵蝕的魔魂,離灰飛煙滅怕也就不遠了。”

阿零抬起腿,抱住膝蓋,又禁不住嘆了口氣。

“魂穿了這麼多年,害人不成,卻每每死於非命。”

“唉。”

“失敗。”

“實在失敗。”

“啊!!!”

阿零突然站起,懊喪地大叫一聲。

“為什麼當一個蠱惑人心、作惡多端的魔,這麼難!!”

這一聲吼,驚得窗外嬉戲的鳥雀乍起,四散而飛。

阿零這才意識到不妥,慌忙抬手捂住嘴,立在窗邊屏息靜聽。

沒有竊竊私語,也沒有腳步聲,只傳來幾聲雀鳥的羽翼扇動,反而顯得更靜。

“呼…”

她安下心來,出一口氣,又一屁股坐回妝奩前。

正當阿零不知該何去何從,滿臉懊喪時。

一隻藍尾的樹鵲撲扇兩下翅膀,呆頭呆腦地落在窗欞邊上。

“啾,啾啾…”

阿零沒好氣地抬頭瞥了一眼。

“起開,臭鳥,吵死人了。”

“啾啾,啾啾…”

少女正煩躁不已,一下子怒氣衝衝皺起眉頭,撿起桌上的胭脂盒便要去砸。

不知為何,卻鬼使神差般心頭一頓,放下木盒,轉而抄起桌上瓷盤中的桃酥,甩手朝那嘰嘰喳喳的樹鵲扔了過去。

“啾!”

樹鵲嚇了一跳,匆忙撲扇著翅膀躲避,藍色的長尾在空中飄蕩,卻未飛走,而是抖落兩下羽翼,輕巧地落在桃酥旁。

“啄啄,啄啄。”

阿零登時無語。

“吃吧,吃吧,撐死你個臭鳥。”

秀雅的少女翹起二郎腿,半個身子倚在桌旁,又抬手撐住下巴,百無聊賴地瞧著面前,瞧著一整塊桃酥,被藍色尾巴一點點啄得細碎。

“喂,我說,阿啾。”

“啄啄,啄啄。”

“有句話說,吃人嘴軟。你吃了我的東西,幫我出個主意,如何?”

“啄啄,啄啄。”

“害,” 阿零苦笑一聲,“忘了你是這日界的畜生,沒有靈識,聽不懂話。”

“啾啾。”

“嗯?!”

阿零猛地一下從桌邊站起,“你… 你聽得懂?!你給本魔再啾一個!”

樹鵲緩緩抬頭,伸展一側翅膀,抖了抖身上桃酥的殘渣。

“啾。”

“哈哈哈哈!神了!神了!日界的畜生都生出靈識了!等我回月界的時候,一定抓你回去,送給魔羅大人,他一準滿意!”

阿零開心得如同他鄉遇故知一般,蹦蹦跳跳地轉身,從妝盒中取出那兩隻髮釵,跑回窗欞邊上,舉在樹鵲面前。

“阿啾,我受那該死的日月結界所限,除了控制這女子的身體外,別無其他能力可以施展…”

阿零虔誠地望著藍色尾巴,“你幫本魔看看,這兩隻釵,該選哪支?”

眼前的兩支髮釵,一支金絲盤繞,翠玉成花;一支平平無奇,甚至表面都微微生出鏽跡。

阿零稍稍舉起銀釵。

樹鵲一動不動。

又稍稍舉起金釵。

“啾。”

“哈哈哈哈!我懂了!你真是隻神鳥!與我想到了一處!”

阿零轉身興奮地蹦出老高,又嘩地一下撲上床塌。

“等這傻女人醒來,發現自已與情郎一片深情被生生拆散,又嫁給那狗屁不是的紈絝少爺… 從小憋屈到大,爬出一個牢籠,又跳進更大的火坑,後半輩子全然沒了指望!”

“哈哈哈哈!”

阿零興奮得像過了年,抱起床塌上的軟枕就拋向空中。

“繼而,萬念俱灰,含恨而死!”

少女蹭地一下坐起,滿意一笑,無意識間露出兩顆小小的尖牙。

“她的怨念,我就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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