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過了平靜的數個日夜,鹿鳴軒中除了伺候梳洗茶飯之外,再無旁的丫鬟下人前來攪擾。

難得可貴的是,徐夫人那頭也不知受了什麼囑託,自從鄭小公爺被新婦“施以靈藥驅了病氣”後,便就安安生生地避而不見,不再遣人來尋阿零的麻煩。

於是,終日裡縮在鹿鳴軒院中的阿零,不是吃,便是睡,或是坐在窗邊數著樹上日日萌出的新芽發呆。

一百多年來,她也是頭一次得閒,百無聊賴卻又萬分認真地賞了花、看了葉,透過花窗,在心裡細細描摹著書房裡凝神而立的男子的側臉。

除了每日夜裡將手腕垂下,給在榻邊地上安眠的鳩九握在手中,阿零便也再無旁的正事可做。

卻漸漸地,好像適應了這樣不去刻意作祟的日子。

不必與生人為難、沒有為怨念煩心,而只與眼前這個男人三餐同食、夙夜同眠。

雖甚少交談,卻只消偶然間的眼神交疊,便禁不住心生一陣悸動。

鹿鳴軒中平淡地日復一日,國公府內和京畿城中,“尚書千金御夫有道、鄭小公爺浪子回頭”這樣的訊息卻已不脛而走,在街頭巷尾廣為流傳。

時間一晃而過,數日後的一個月圓之夜。

阿零靜靜躺在榻上,不知為何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便起身悄悄下了榻。

她立在窗前,望著天空中一輪銀盤似的圓月,又回頭朝榻邊地上和衣而臥的俊朗男子看去一眼,眼中頭一次流露出深埋在心底的依依不捨。

“若是能早些認識你,或許...”

清冷的月光灑在阿零身上,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她忽而低頭一笑。

“可這世間,哪來那麼多或許。便是重來一次,我依然只得如此選擇。”

說著,阿零披上外衫,推開房門走出正屋。

她原是想珍惜這所剩無幾的夜色,去內院花園的湖邊坐坐,卻在路過書房時,被桌上仍搖晃著火苗的燭燈吸引了目光。

“白天裡在書房一鑽便是一整日。他一介神官,竟如此痴迷這日界的書籍麼?”

如是想著,阿零便邁步走進書房。

雕花長桌上,卻並無什麼書冊,而是層層疊疊鋪滿了一張又一張的畫紙。

畫上的女子,穿著各式各樣華美的衣裙,或是巧笑倩兮、或是顧盼生姿,或是皺眉嗔怒、或是沉靜思索...

唯一相同的是,她們都生著一張圓圓的小臉,流轉著淺淺紅褐色的眼眸,面容嬌俏、乾淨清澈,透著些許叛逆的靈氣,卻與蕭鬱婉的樣貌毫無任何相似之處。

立在桌旁的阿零,登時如遭雷擊一般,呆愣在原地。

一雙眼睛,被厚厚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這傢伙...”

阿零一開口,便是兩行淚如斷線珠子般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畫紙之上,暈開了細細勾描的筆跡。

她卻突然轉身,抬手捂住臉頰,強忍著不叫自已哭出聲來。

“呵... ...”

披著外衫的少女哽咽著,放下雙手,長嘆一聲。

便是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往正屋而去。

一進門,卻見原本睡在地上的鳩九不知何時上了榻,正平靜地勻著呼吸。

阿零心頭仍是哽咽,便走到榻邊,俯下身子靜靜地望著眼前沉睡中的男子。

“在這日界的男人裡,你算是生得很好,” 阿零的眼神彷彿穿過鄭祐的臉,在深情凝望著另一張遙不可及的面孔。

“可是,卻仍不及他十之一二的神韻。”

“是麼?”

身後傳來有些陌生,卻格外悠遠坦蕩的聲線,驚得阿零猛的回頭。

床榻對面的方桌旁,靜靜坐著一通身白衣,黑髮淺挽的男子。

如月光般凜冽清明的側臉,從昏暗的角落中顯現出來,那雙淺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滿臉驚詫的少女,只一瞬,便收起冷清,轉而柔和一笑。

“聽你如此稱讚我的樣貌,真是榮幸之至。”

阿零這下才反應過來,禁不住抬手捂住嘴巴,一時竟看得呆了,忽而清醒過來,又逞強般甩了手,轉過身不去看他。

“你這人,真是...好不要臉。你怎麼知道我說的‘他’,便是你?!”

“我魂穿日界百年,只聽過孔雀開屏,倒是從不曾聽聞,九頭玄鳥也有開屏的時候。”

“呵呵。”

恢復了原身的鳩九隻一笑笑,霎時從椅間騰空而起,下一瞬,便已立在正屋門外,朝阿零緩緩伸出一手。

“你不曾聽聞的事,還有很多。可願隨我,這便去往日月結界之外?”

阿零似是被鳩九這瞬身的速度驚呆,她低頭瞥了一眼左臂上的金羽印記,臉上似有幾分無奈。

“說的好像,我有不去的選擇似的,” 她嘆了一聲,“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此刻,我哪是神官大人您的對手...”

門外的鳩九聽得,滿意一笑,抬手在面前兩指立訣。

一瞬間,鹿鳴軒院中便颳起一陣呼嘯的狂風,將夜色攪動得忽明忽暗。

鳩九隨著風聲漸漸飛上空中,映著當空明月,肅聲言道:

“風神訣,歸真!”

下一秒,院中狂風驟然落下,夜色恢復了寂靜無聲,彷彿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夢。

淺紫色的女子外衫,如流水般傾瀉在地上。

一旁的床榻邊,鄭小公爺熟睡的身旁,則靜靜伏著他端莊秀雅的新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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