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威廉姆斯的問題，唐缺難得地沉默了。
聰明如他，一時之間也無法回答。
好一會，他拍了拍威廉姆斯的肩膀，表情有些複雜地說道。
“大威啊，你這個問題倒是難住我了，恐怕只有衛總才有資格回答你啊。”
“不過，這確實是個非常好的問題，也是每個藥企都會面對的靈魂拷問。”
“畢竟藥企把自己作死的事常常發生，有些藥企的新藥，由於療效太好，徹底治癒了某個疾病，然後沒過幾年，藥還在，病人沒了，收入少了，股價跌了，最後公司也沒了。”
“我只能從我自己的角度告訴你，我很希望人類能夠徹底消滅這些疾病。”
“但從公司的角度，從全行業的角度來看，可能答案又會截然不同。”
他語氣突然嚴肅起來，說道：“作為科研人員，我們還是不要把有限的腦細胞浪費在這麼複雜的問題上。”
“華夏有句古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今天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先努力幹活，把藥物研發出來，其他的以後再說。”
威廉姆斯沉思片刻，點點頭道：“我懂了，先把藥物研發出來，起碼我們的論文和獎金是有了，至於公司還在不在，那是老闆該考慮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這…倒也沒錯。”唐缺腳步一頓，看了看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話是這麼說，但目送威廉姆斯遠去之後，這個問題卻在他腦海裡生了根。
連著幾天，他一干完活，就會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
“如果真的研發出消滅艾滋病的藥物，公司會推向市場嗎？”
“斷愛靈已經很完美了，徹底把艾滋病變成了一項可控的慢性病，可以源源不斷地攫取金錢，可謂是藥企心目中的理想藥物了。”
“賣上幾年，每年都能為公司帶來數十億美元的收入，這樣一款王牌藥物，公司會甘願放棄嗎？”
“也許，自己的HIV基因藥物研發出來，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被雪藏，在某個櫃子裡落灰，等上若干年，也不一定有露面的機會。”
種種問題在他心中縈繞，他彷彿已經看到了手上專案的未來。
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藥物研發出來，能不能進入臨床，直到上市，都要看公司的決定。
許多藥物雖然療效好，但商業價值不夠，照樣會被藥企放棄。
大公司手上的研發專案很多，對藥品的選擇，自然會慎重考慮。
一般只有小藥企，本來選擇就很少，當手上只有一款療效絕佳的藥品時，哪怕會澤魚而固，也顧不得那麼多，肯定要馬上推出去，搶佔下所有的市場，哪怕病人消失，起碼賺夠了錢。
就像抗毒巨頭吉利德的崛起一樣，成也丙肝，敗也丙肝。
這家藥企不像強生，輝瑞等老牌藥企八爪魚一樣地涉足多種疾病領域，它非常專一，從建立至今，始終把重心放在治療兩類病毒的藥物上。
一類是艾滋病，一類是肝病。
為什麼是這兩個領域？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近三分之一的HIV病毒感染者同時還染上了肝炎病毒。
所以吉利德其實是專注在抗病毒這一個領域的藥界奇葩。
僅僅肝炎和艾滋兩個病，就讓它步入全球十大醫藥巨頭之一，每年營收超過兩百億美元。
吉利德一開始也很落魄，公司成立以後，遲遲沒有研發出能上市的藥物。
9年以後，才有第一款藥物上市，足足花了14年才扭虧為盈，賬面上終於出現了第一筆淨利潤。
從那以後，公司就像坐上了火箭一樣，業績亮瞎人眼。
雖然成功開發出一系列艾滋病藥物讓吉列德戴上了抗病毒專家的光環，但真正讓這家公司名聲大噪，並坐穩全球抗病毒巨頭這一江湖地位的，卻是治癒丙肝的藥。
‘吉一代’抗丙肝病毒神藥上市後，直接把治癒率從50%拔高到了空前的水平，逼近100%。
因此，上市第一年，立即橫掃市場，幹掉了所有的丙肝藥對手。
兩個季度進賬60億美元，當年狂銷103億美元，衝上全球最暢銷藥物榜單第二名，創造了新藥銷售史上的神話。
當年，鷹國的市場需求火爆至極，足足有14萬患者在服藥。
能賺這麼多錢不是沒理由的，吉利德的藥價格非常昂貴。
‘吉一代’一個療程費用8萬4千美元，算下來，平均一粒藥的價格超過1000美元。
至於後面的其他新藥則更貴，一個療程十萬美元。
隨後幾年，吉利德又一鼓作氣推出‘吉二代’，‘吉三代’，‘吉四代’丙肝藥，覆蓋了所有6種基因型丙肝病毒，它們都能迅速阻斷靶標病毒，從而根除丙肝。
幾乎是在短短三四年間，丙肝幾乎被吉利德徹底滅掉了。
競爭對手慘不忍睹，強生，默沙東等所有巨頭的丙肝藥物全都宣佈退市。
然而，沒過幾年，吉利德發現，自己的丙肝藥業績開始迅速下滑。
全年營收從300億驟降到200多億，丙肝藥品收入腰斬。
當年，全球抗丙肝病毒藥物整個市場都萎縮了，直接縮水一半。
原因很簡單，病人都治好了，藥再也賣不出去了。
丙肝屬於傳染病，當患者被大規模治癒，就會出現市場迅速衰落的跡象。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就是如此。
哪怕吉利德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挽救公司的頹勢。
股價從125美元一路下滑，進入漫漫跌途，一直跌到現在的60美元，甚至還在緩慢下跌。
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最後自己也無路可走。
可以說，在治癒丙肝方面，吉利德完美演繹了這一點。
不過，吉利德當時研發丙肝藥物的時候，還是默默無聞，面對一款百億美元的藥王級別產品，無疑是考慮不到那麼多。
‘吉一代’將其送入全球十大藥企，帶來巨大的金錢後，在抗艾滋藥物方面，他們明顯吸取了這方面的教訓，步伐慢了下來。
雖然還在其他領域不斷攻城伐地，研發出了治療乙肝的新藥，但基本都不再徹底消滅該病，而是走讓患者長期服藥的路線了。
其他藥企看到吉利德在丙肝藥領域的慘狀，自然也會掂量一下，在新藥研發方面做出自己的取捨。
相信很難再有藥企會像吉利德一樣，親手扼殺掉自己的王牌藥物了吧。
三清如今也是一家成熟的醫藥巨頭，好不容易在抗艾滋藥市場站穩腳跟，又怎會這麼快就自掘墳墓呢？
這正是唐缺所憂慮的方面，他很擔心，藥物研發出來後，直接在臨床階段被叫停。
身為專案的負責人，原本他並沒往這方面多想，因為基因藥物的研發並不太順利，他估計起碼兩年才能出成果，至於上市，怎麼也得三年以後了。
沒想到，現在來了一位才華橫溢的病毒專家，能力太強，很快就突破了專案瓶頸，讓研發進展極大地往前邁了一步。
照這樣估算，新藥研發成功估計用不了多久。
所以他得未雨綢繆，先把這一點搞清楚。
思來想去，唐缺終於還是來到了衛康的辦公室前，敲響了大門。
一進門，就見衛康笑著說道：“正想叫你過來，有件事要跟你們宣佈。”
唐缺這才注意到，辦公室裡還坐著陳以清和聞人龍兩人。
陳以清淡淡一笑，向他頷首示意。
聞人龍衝著他擠眉弄眼，以兩人熟悉的方式在打招呼。
唐缺將心中想法暫且放在一邊，坐了下來，打算聽老闆怎麼說。
衛康拿出一份檔案，遞給對面的陳以清：“老陳，這份檔案，你看看是否滿意。”
陳以清疑惑地接了過來，翻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他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很快又抑制不住地咧開嘴笑了起來，笑容裡透出一股強烈的欣喜。
半響，他才戀戀不捨地放下檔案，彷彿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衛總，這是真的嗎？條件好得讓人難以置信。”
聞人龍見他喜不自勝，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的樣子，忍不住嚷嚷道：“老陳，什麼喜事啊，跟哥們分享一下唄。”
衛康緩緩開口，解釋道：“這是一份公司利潤分紅協議書，你們都知道，老陳為腦神經再生因子這款新藥付出了很多，雖然這款藥非常成功賣得很好，但他也失去了一些應得的榮譽。”
陳以清插嘴道：“其實這個我不介意。”
衛康笑了起來：“我說過，該給你的榮譽和獎勵不會少，現在就是兌現的時候了，榮譽這點不好說，我還在努力中，可能短期內還看不到，但是獎勵，就在眼前。”
他手指輕敲了一下桌面，繼續說道：“大家都清楚，三清集團的股份大部分都在我手上，這一點跟很多科技公司的股權結構都不一樣。”
“時間一久，肯定有各種各樣的傳言，說我一個人拿走了所有股份，員工乾死幹活，卻始終是個打工的，無法跟公司一起成長，也就沒有歸屬感。”
“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大家，確實如此，三清集團以後都會屬於我一個人，也不會上市，沒有任何變現的機會。”
“這麼做，我有自己的理由，藥企跟其他的公司不一樣，不但要研發新藥，賺取高額利潤，在激烈競爭中生存下去，同時也要擔當起治病救人的社會責任。”
“因此，三清決不能被任何資本所裹挾，做出唯利是圖，違背良知的事情來。”
“這就是我拒絕分股的原因。”
“事實上，在沒有股份的前提下，論給錢，我是非常大方的，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
“當然，這些錢對普通員工來說，可能足夠了，但對高管來說，肯定是不夠的。”
“所以，我擬定了這樣一份利潤分紅協議，各位以後能拿到多少錢，全憑自己本事。”
衛康稍作停頓，見三人都聽得聚精會神，便繼續說了下去。
“所有高管中，你們幾位實驗室主任是公司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最重要的資產。”
“你們三位自主研發的重磅新藥，也就是年收入超過10億美元的藥物，都能從公司每年的純利潤中，按營收佔比，獲得千分之一的分紅。”
“以老陳研發的腦神經再生因子舉例，去年收入30億美元，大約佔公司總營收的5%，假如公司利潤率有50%，那麼這款藥物按5%所分配的利潤為億美元，千分之一就是135萬美元，這就是老陳應得的分紅。”
“如果這款藥物以後年入達到100億美元，公司的利潤率也足夠高，老陳的分紅肯定會越來越高，甚至可能高達千萬美元。”
“當然，分紅要入職三年後才開始發放，離開公司後也會失去資格，算是跟公司共同成長的收益吧。”
“這筆錢，雖然不能像股票一樣讓你們暴富，但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時間一久，相信你們的身價不會比網際網路新貴們差。”
話音剛落，聞人龍就驚撥出聲：“臥槽，老陳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千萬富翁。這不請我們去大寶劍，實在說不過去了吧。”
陳以清臉上笑容瞬間一僵，擺了擺手道：“只要衛總肯去，我拼著被老婆罵，也得豁出去請各位大寶劍。”
“這…”聞人龍悻悻然道：“算你逃過一劫，我要求降低一點，請大家去海島遊艇爬總行吧。”
陳以清微微一笑道：“既然這樣，有何不可，包在我身上。對了，你的斷愛靈賣得也相當火爆，絕對能成為十億重磅藥物，到時候你的分紅不會比我少。”
聞人龍得意洋洋道：“那當然，俺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臉上笑意盎然，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著要怎麼花這筆鉅款了，什麼蘭博基尼，法拉利這種騷氣十足的跑車可以買起來了。
雖然他阿龍年薪百萬，但平時花銷也大，要一擲千金買超跑還是有些吃力。
現在每年突然多了一筆鉅額分紅收入，收入瞬間就暴漲了，一些平時有些眼饞的東西，也能買得起了。
“果然，古人誠不欺我，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啊！”聞人龍腦子裡暢想著買買買的痛快人生，不禁感慨萬千。
他伸手拍了拍唐缺，得意地眨了眨眼：“缺哥，你的基因藥物那麼多，分紅肯定也很肥啊，咱們三這次是一個都沒落下，全都發了筆橫財呢。”
“還好有斷愛靈啊，不然這次我就要被比下去了。哈哈哈。”
唐缺看著聞人龍一副興奮不已的樣子，眼角忍不住一抽。
他知道自己幾款基因藥物都賣得很好，肯定能破10億美元大關，尤其是地貧基因藥物，那簡直就是一顆搖錢樹。
不過這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阿龍都高興成這樣了，也對，斷愛靈是他在公司最大的收穫了，肯定對他很重要，不論是從成績上，還是從金錢上來說。”
“阿龍如果聽到艾滋病能徹底消滅，斷愛靈賣不了幾年這種話，肯定會不高興。”
“總不能他在興頭上，我卻跑出來潑冷水，告訴他今年你能領分紅，明年就領不了了吧。”
唐缺心裡思索著：“算了，這大喜的日子，就不掃興了。”
“等HIV基因藥物研發得差不多了，再問衛總這個問題吧。”
“反正，不管上不上市，到時候也該有個結果了。”
他這麼想著，看向聞人龍，擠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阿龍，加油，你是最棒的，相信很快你就會研發出下一個十億美元分子。”
聞人龍頓時一陣惡寒：“老唐，你別這麼肉麻，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