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

完顏慷睜開眼睛,感覺渾身神清氣爽。

他慢慢坐起,面露苦笑。

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麼,真的冒犯了小……兄弟麼?

應該不至於吧?

他不斷安慰著自己,就喊了一嗓子。

雪晴和流蘇進來幫他穿衣洗漱,完顏慷偷偷觀察兩女神色變化見並無異樣,有心想問又覺得不妥,終歸罷了。

此事可以先擱一擱,可怎麼中的催情藥這事卻不能就此罷了。

完顏慷實際剛察覺被下藥的時候,就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了——此番請客的絕對不可能是大興國,儘管下請柬的是大興國。大興國怎麼可能給自己和完顏忽蘭和完顏慧兩女下這種下三濫的玩意兒,他瘋了麼?

不,下藥的物件中原本應該沒有完顏忽蘭。

完顏忽蘭自己都說了,她是臨時撞上、不請自來的。

這就意味著,幕後黑手是衝著他和完顏慧來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原因何在?!

完顏慷臉都綠了。

若非他當時處置得當,及時把梁紫翁喚來脫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若真跟完顏慧或者完顏忽蘭發生點什麼……金國皇帝豈能饒得了他?

完顏洪再有權勢,再能罩著完顏慷,那也就是有邊界的。

褻瀆當朝公主,皇帝親女,一旦形成既定事實,完顏洪也兜不住。

“去把簡雍喊來。”

見小王爺臉色不好看,流蘇也不敢怠慢,立即去喊人。不多時簡雍就來了:“見過小王爺!”

趙王府小王爺發生了昨日那檔子事,簡雍自然明白完顏慷找自己來是為什麼。其實就算小王爺不安排,他也已經派人去查了。

“簡先生,那凌雲閣……背後是中都哪家權貴?”

完顏慷直接道。

簡雍臉色微變,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小王爺,凌雲閣乃周國皇帝修建,一直廢棄,直到十年前突然被人翻建,據說……據說原系當今皇上做衛紹王時的產業,現如今早交到了皇長子、梁王完顏從恪的手上。”

完顏慷眉梢猛挑:“梁王?竟然是梁王?”

完顏慷心裡起了不小的波瀾。

皇長子完顏從恪?

他過去雖然沒有太刻意去了解一些女真皇族權力紛爭內幕,但大體也清楚當前的金國局勢。趙王完顏洪和皇長子完顏從恪乃是未來皇位的競爭對手,也屬於中都權力三大陣營中最具勢力的兩派,完顏從恪向自己下手?手段還如此低階?

完顏慷覺得可能性不大。能跟趙王競爭皇位的人,不會這麼沒腦子。

假冒大興國設宴做局,然後買通凌雲閣的人暗中下藥……這事做得實在太愚蠢,計劃漏洞百出,要想追查也不難。

完顏慷沉默了下去,卻聽簡雍又道:“小王爺,梁王平素深居簡出,王府產業一般都是一個名叫孫曄的落第士子掌控,此人智計百出,博學多才,人稱孫鬼谷,就連梁王都會尊他一聲孫先生。”

完顏慷知道簡雍還有下文,就望著他頷首致意示意繼續。

“這孫曄有個同胞姐姐,是亞相胥執國的如夫人……因此,孫曄雖不是胥門十哲之一,但與胥家往來之密切比前者有過之而無不及。”簡雍頓了頓輕道:“這孫氏就是小王爺的老相識,胥執國幼子胥野的生母。”

完顏慷霍然站起。

若是跟胥野有關,一切就似乎都能說得過去了。你能指望胥野這種紈絝子弟,幹出多有腦子的事麼?

但胥野有這個膽子麼?他很懷疑。

完顏慷走到書案邊上,抓起流蘇剛送來的一盞涼茶一飲而盡,然後將茶盞牢牢抓在手裡,眸中電閃雷鳴。

但他沉吟片刻,突然抬頭輕笑道:“簡先生,你馬上親自去一趟大興國府上,就把我、完顏慧及岐國公主昨日應邀赴宴反被暗算的事說一說,就說我說的,希望大家儘快給我一個交代!”

“至於我,則去會一會這位孫鬼谷,孫先生。”

完顏慷冷笑起來,手中茶盞化為碎片粉末紛紛揚揚在指縫間落下。

簡雍猛抬頭驚喜道:“小王爺武功恢復了?”

完顏慷嘆了口氣。

他也是剛剛發現內功爸爸回來了,來得很突然連個招呼都沒打,他意識到這似乎與黃榕有關……一想起黃榕那嬌柔的腰身和似有似無的體香,他頓覺心中一陣發虛,不敢再往下想了。

……

孫府。

孫曄是梁王完顏從恪的客卿,掌管王府產業,又為梁王爭奪權力出謀劃策,地位超然。所以孫曄不在王府居住,而是另立門戶。

完顏慷一襲白衣,飄然而至。

自打知道自己武功盡復,他出門就懶得再帶隨從了。

指望別人保護,絕不如靠自己更靠譜。

他剛才在府中與沈慶馬雄略一比試,兩人已明顯不是對手。

即便是梁紫翁老宗師,簡單與完顏慷對了一掌後,也陡然暗暗吃驚,小王爺此刻內力之雄渾磅礴,幾乎與他不相上下,著實詭異。

他並不知,完顏慷過去內功雖然與他差上一個大層次,但經前些日子地穴中梅如霜傾力傳功為他伐毛洗髓,又經昨日黃榕大量輸送真氣為之排毒,誤打誤撞之下,他在外力刺激下莫名融合了兩女的部分內力,不知隱藏何處的內功瞬間被喚醒,時下他的任督二脈被徹底打通,體內真氣自行運轉,生生不息。

他只能猜測前身的內功被金手指改造過了。

換言之,縱然他今後疏於練功,內力也會緩慢增長。

梅如霜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之一,黃榕的武功同樣是梁紫翁級的存在,兩女以不同方式匯入完顏慷體內的內力是何等龐大,一旦殊途同歸化為己用,效果可想而知。

他的經脈從一條小溪被擴張成一條大河,反倒因禍得福了。

更重要的是,透視眼又升級了。

他意外發現,透視眼的功能正在朝著脫離“透視”本意的軌道上高速前行。

上次透視眼升級提高了透視視野、清晰度、耐久度等,還具有了延遲效應,即所有人的動作在他眼裡都像蝸牛爬。

而這回,在上述基礎上又追加了個“加速器”——也就是說,只要完顏慷開啟透視眼,視野範圍內他的速度會得到一定幅度的加成,至於加成多少、有沒有限制這些他暫時沒來得及試驗。

若完顏慷疊加使用透視眼,他擊敗梁紫翁根本不是問題。

這也就意味著從今天開始,完顏慷真正具備了在這個古代社會和有武功的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本錢。只要不遇上那幾個江湖金字塔頂端的人,比如黃榕的老爹,江湖之大任他來去自如。

至今,這穿越附著的金手指才算有點意思,可惜覺醒得太遲了。否則他開局何至於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

完顏慷徑自上前叩響孫家的門。

兩個青衣家僕推門來掃完顏慷一眼,皺眉道:“這位公子登門找誰?”

完顏慷淡道:“在下趙王府完顏慷,要見一見孫先生。”

家僕吃一驚,中都小霸王、十年藏拙大才子、趙王府小王爺完顏慷的名頭誰人不知?

他們匆匆回去稟報。

聽說完顏慷登門,孫曄面色不變,他早有思想準備。

只是此刻正在孫家的胥野卻有些急了,慌亂道:“阿舅,完顏慷一定是興師問罪來了,這可怎麼辦?”

孫曄掃胥野一眼:“你慌什麼?咋,有膽子做,沒膽子認麼?”

胥野趕緊大禮拜下:“求阿舅救我!”

“胥野,你這次闖下滔天大禍!阿舅也救不了你。你難道不長腦子麼?趙王府的小王爺,南陽郡王的郡主,還有大昊的兒子,哪一個是你能惹得起的?平日胡鬧也就罷了,可你做了這種事,還牽扯到岐國公主,這幾家豈能善罷甘休?”

胥野臉色煞白,噗通跪拜在地:“阿舅,我知道錯了,這都是李珂那廝逼著我乾的……”

“李珂逼你……”孫曄撇了撇嘴:“他讓你往火坑裡跳,你也跳?”

胥野伏地不起。

孫曄沉默一會,煩躁的擺擺手:“若不是看在你孃的面上,我都懶得管你!我早就跟梁王殿下說胥執國這人成不了什麼大事,他自以為勾連宮裡李妃,就能在這金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了?真是可笑,在大昊眼裡他就是一隻螻蟻,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求阿舅救命!”

“起來吧。此事做了就做了,且不必慌亂。待會看我眼色行事,實在不行,一切都推在李珂身上即可。”

“阿舅,可是……得罪李珂,就等於得罪李妃娘娘,我爹……”

“你爹就是個蠢貨!”孫曄拍案而起:“李妃不過一介嬪妃,皇帝寵愛能有幾時?早晚……不要再說得罪不得罪的這些廢話了,事關趙王府,大昊和岐國公主,你們胥家難道還能獨自抗下這事麼?”

孫曄說著就迎出花廳去。

完顏慷深深打量著這位梁王府的狗頭軍師。

差不多四旬的年紀,身材清瘦,頜下三縷黑鬚,五官精細,面帶微笑,手裡還搖著一把玉骨折扇。

“小生孫曄,見過小王爺!”

完顏慷淡然一笑,也抱拳回禮道:“完顏慷見過孫先生!”

“小王爺請進廳待茶!”

“不必了。我來就是想問問孫先生,我昨日在凌雲閣被人暗算,中了逍遙散,孫先生可有話說?”

孫曄微微一笑,便擺擺手,胥野低頭耷拉著腦袋從廳中走出,孫曄怒斥道:“你這混賬東西,見了小王爺當面,還不請罪?!”

胥野咬了咬牙,居然單膝跪了下去:“小王爺見諒則個,昨日那事全系開城侯李珂授意,我……”

完顏慷摸著下巴站在那望著胥野,實際他早就猜出這八成是李珂指使,因為胥野這種人實在沒膽子幹這種事,不過這廝竟然主動、這麼幹脆就把李珂給賣了,他還是有些沒想到。

很顯然,這是孫曄的主意。

“胥野,你以為你把事都推給李珂,就萬事大吉了?”

孫曄突然插話道:“小王爺,這並非一推了之,而是照實說明罷了。胥野犯錯,毫無疑問,但有些事是他乾的,有些事卻不是他乾的,不能混為一談,小王爺應該明白這一點。小生已經命他將去大興府衙門自首,與此同時……”

孫曄拍了拍手。

兩個青衣家僕打扮的人,還有兩個凌雲閣的男裝女侍者,被五花大綁押解出來。

“這是假冒大興國送信和被買通在小王爺酒中下藥之人,小生已經將此事查實,將他們抓獲到案,只要小王爺點頭,馬上就移送大興府衙門嚴懲法辦!”

“至於岐國公主那邊,小生已經煩勞梁王殿下專程去替胥家賠罪了!”

完顏慷哦一聲,面色不變。

這孫曄果然很難對付。

他自知這事很難摘出胥野,便先下手為強了。

他推出來的這四個送信的人也好,下藥的人也罷,未必都是假的,但一定是替罪羊。

在完顏從恪的斡旋下,岐國公主未必會繼續深究下去。而就剩下完顏慷和大興國這一頭,只要胥野帶著這些從犯去大興府主動投案,背後有梁王和胥執國在,這事基本就不了了之了。

至少胥野本人不會有事。

除非大昊和完顏洪,此時就要跟梁王、胥執國以及李妃鬧個天翻地覆。

孫曄深深一躬:“小生替這混賬東西向小王爺賠罪了!雖然他犯錯在先,但念在他純屬受開城侯李珂威逼攛掇,一時昏頭也系初犯,還請小王爺暫息雷霆之怒,待趙王殿下返京,梁王殿下一定與胥相一起,親自登門謝罪!”

好傢伙,接連推出梁王完顏從恪和胥執國,一個勁把屎盆子往李珂身上推,各種暗示、要挾、誘導……完顏慷忍不住笑了,擺了擺手道:“孫先生果然才智過人,你這麼一來,我反倒似乎就不能再追究了是麼?”

“小王爺寬宏大量!”

完顏慷突然擺擺手:“胥野,你過來。”

胥野臉色一變,扭頭望向孫曄。

孫曄微微點頭。

他料定完顏慷不能真把胥野怎麼樣,除非趙王府準備和梁王府立刻開戰。

胥野慢吞吞走過來,尷尬抱拳道:“小王爺,胥某知道錯了,從今往後,胥某絕不敢再跟小王爺為敵,還請小王爺大人有大量,饒了小弟這遭……”

啪!

完顏慷突然揚手就給了一記耳光,把胥野扇得暈頭轉向。

還沒等胥野反應過來,又抬腿一腳就將他踹翻在地。

孫曄眉頭一蹙,上前道:“小王爺,有話好好說,豈可動粗失了體統。”

“體統?堂堂參知政事胥執國的兒子,膽大妄為,竟然假冒大興國騙我和岐國公主赴宴,隨後又在酒菜中下毒,居心何在?其心當誅!”

“我這個小王爺可能在孫先生眼裡不當什麼,但岐國公主呢?皇上親女,地位何等尊崇?!爾等竟敢給公主下毒,與謀反何異?!”

完顏慷冷笑起來,突然暴喝道:“按照大金律,胥野其罪當滅九族!”

胥野癱在地上,嚇尿了。

孫曄臉色一變,冷然道:“小王爺言重了!小生反覆講過,胥野並非主謀,主謀乃是當今陛下寵妃李貴妃親弟、開城侯李珂!小王爺也不必在我府上唬人,小生雖一介草民,但也不怕這些。你若想興師問罪,請到開城侯府去!”

孫曄話音一落,十餘名宮禁侍衛模樣的青衣壯漢從四周一湧而出。

一看就是梁王府上的護衛高手。

完顏慷仰面哈哈一笑,看也不看這群侍衛一眼:“看來孫先生是早有準備了,這是要把在下殺人滅口麼?”

孫曄冷著臉:“小生豈敢。只是請小王爺速速離去便是。”

“胥野和這四人我稍候便送往大興府衙門自首。至於此案的元兇開城侯李珂,能不能問罪歸案,那就要看小王爺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若我不肯呢?”

孫曄冷笑揮手:“小王爺,不要逼我翻臉。你雖然是趙王府上小貴人,但即便趙王,也不能隨意在小生這裡撒野。”

那十餘護衛頓時逼迫過來,將完顏慷團團圍住。

孫曄眸中冷漠。

他從來不幹沒準備的事。

作為梁王的心腹軍師,他對趙王府的力量體系瞭解頗深,知道此番趙王巡邊帶走了絕大多數的護衛,目前趙王府沒什麼高手在。況且今天完顏慷竟敢孤身一人前來。

至於因此是不是跟趙王府交惡,他也並不在乎。兩家本來就勢同水火,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完顏慷這才明白,原來胥野真正的靠山不是胥執國,也不是李珂,而是梁王府的這位地位超然的客卿。

他深吸一口氣,心念一動,內力便如洪流般從丹田處源源不斷湧出,鼓盪在全身經脈中,呼嘯如龍。

他同時開啟了透視眼。

今天將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開門首戰。

他知道因這一戰,他將踏上一條與過去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他不得不戰。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隨著他逐漸走上前臺,陰暗處有些東西就再也迴避不得。與其坐以待斃,坐等各種暗算,不如主動出擊,以這種方式向過去告別,對某些人發出最強力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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