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點半,L72號列車準點抵達青城北站,綿延了一整天的細雨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衛無憂肩上扛著蛇皮袋,手裡拎著黑色提包,裹在密密麻麻人群裡,向著車站出口慢慢蹭去。

他右腳微跛,走路不快,等這趟列車下來的乘客完全散去,他才慢悠悠出了車站。

這時,雨勢忽然變急,密集水珠噼啪拍落,織成一道深沉帷幕,將偌大的車站完全湮滅。

路上行人慌不擇路地亂跑,四處尋找避雨的地方。

衛無憂眉頭微皺,雖然他隨身帶了把直柄傘,但在這急風暴雨里根本不頂用。

“無憂,這裡!”

過了車站閘門,他看到林超正向這邊揮手。

他旁邊,高大的趙博金也嘴角張揚笑了笑,“無憂,我們等了你半個多點了。”

說話間,兩人冒雨迎上來,依次給了衛無憂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把他手裡的包裹接了過去。

“本來想坐早晨的車次,沒買上票,只能坐這趟了。”

衛無憂展眉一笑,仔細打量著眼前兩個熟悉的身影。

三年沒見,他倆幾乎沒什麼變化。與他同是十七歲的林超身材矮壯,虎頭虎腦,看上去一身蠻力。二十多歲的趙博金,身高一米八多,長得濃眉大眼,留著個爽利的炮頭。

“無憂,你這三年在家都忙什麼了,變化居然這麼大,差點沒認出你來。”

林超把衛無憂的行囊塞進後備箱,隨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對方。

在他的印象裡,衛無憂身材瘦小,面板白皙,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如果不是有趙博金護著,村裡的野狗都敢欺負他。

而現在的衛無憂,身上肌肉線條清晰勻稱,雖不算有多健壯,但充滿了力量感,跟從前比簡直判若兩人。

“是啊,尤其是你這右手,都快練成麒麟臂了,是不是天天晚上開車啊?”趙博金同樣打趣道。

“別瞎說,我有什麼好忙的,就是修理地表,乾點粗糙的農活。”

衛無憂沒有說謊,從高中輟學後,他原本想接受趙博金的邀請,來這青城闖蕩,可奶奶因意外去世,他只能留下料理喪事,並且按照村裡老傳統,為老人家守了三年喪。

衛無憂父母早逝,沒有別的親人,家裡也沒什麼積蓄,這三年只能靠種地養活自己,雖然收成一般,天長地久下,倒也打磨出了一身肌肉。

“好了,上車再說吧。”

趙博金拉開車門,坐了主駕位置。

車子剛啟動,林超就摟著衛無憂肩膀,笑嘻嘻道:“無憂,阿金哥可是菲爾傑大酒店的領班,你在這裡好好混,肯定能能裡闖出名堂,到時候和他一樣,天天去會所泡嫩模。”

“菲爾傑大酒店,你應該聽過吧。”林超話中難掩炫耀之意,“屬於周氏集團的產業,咱們省城唯一的七星級酒店。我在前廳當門童,一天收的小費都有兩三百。”

“有這麼多?”衛無憂露出羨慕神色。

“那是當然,博金哥賺得更多,要不然怎麼買得起這輛三十多萬的豪車?”林超拍了拍車座,“無憂,阿金哥向後廚的劉經理推薦了你,你腿腳雖然不麻利,可只要肯吃苦,有點眼力勁兒,留下來問題不大。”

“嗯,我會努力的。”衛無憂很期待,如果真能留在菲爾傑大酒店後廚,隨便偷學幾樣菜式,回去開餐館肯定沒問題,等攢下足夠的錢,他的願望或許就要機會實現了。

“我們現在就去酒店,劉經理正在等你,說是走個簡單的面試流程。”趙博金開口道。

“現在就面試?”衛無憂神色不禁緊張,畢竟他剛從山村裡走出來,沒見過什麼世面,貿然參加面試,萬一搞砸就完了。

“別擔心,我們都打點好了,就是走個流程。”林超擠眉弄眼,手指頭搓了搓,暗示他們給劉經理塞了紅包。

“不過,進去後能不能留下來,還得看你表現。”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的付出白費。”衛無憂心頭倍感溫暖,“阿金哥、小超,謝謝你們啊。”

“你閉嘴吧,說什麼謝。”林超錘了他一下,“怎麼,三年沒見,還學會客套了?”

“沒客套,是真心感謝。對了,我從家裡帶了很多蘑菇和芋頭,等有時間我下廚跟你們做飯。”衛無憂說道。

“好啊,我最喜歡吃你炒的菜了,以後啊,做飯的活兒就交給你了!”林超興奮嚷起來。

“沒問題。”

“哈哈,太好了,無憂一來,我就不用天天被你喂毒了。”趙博金笑了笑。

“阿金哥……你說這話簡直喪良心,我能給你做就不錯了!”

………

看著有說有笑的兩人,衛無憂心中滿是欣慰和感激,他很小就沒了父母,一直和奶奶相依為命,如果沒有這兩個好兄弟陪伴和照顧,他的人生必然會更加艱難。

尤其是趙博金,五年前他來青城闖蕩,很快就在這裡混出了名堂,村子裡很多青年來投奔他,當年就能寄回去一大筆錢。

衛無憂這次奔著他來,也是想盡快賺到一筆數量可觀的錢。

“無憂,你今後在廚房千萬小心,不要傷著自己。”正在開車的趙博金忽然說道,“雖然這是省城,但你的血型也很罕見,小心一點總沒錯。”

衛無憂聞言,微微一愣,隨後點頭道:“放心,我會注意的。”

他的血液很特殊,醫學上稱為ROD陽性血型,擁有這種血型的人,血液紅細胞表面含有一種特殊物質,與其他所有血型混合後都會出現凝集反應,是一種非常罕見的血型。

對於這點,衛無憂一直很苦惱,他之所以腳會跛,就是因為六歲那年受傷後沒有及時輸血導致的。

“無憂,你不用擔心,劉經理說會分配給你洗菜的工作。”林超大咧咧道:“我敢說,你不會傷到一根手指。而且有我們在,酒店裡沒人敢欺負你。”

“好了,我們馬上就到了,等面試完畢,咱們下館子搓一頓,不醉不歸。”

“好。”

衛無憂壓下心思,目光看向車窗外,只見數不清的高樓大廈排列在馬路兩側,各色霓虹燈在大雨中閃爍,宛如水晶宮一般絢麗。

當汽車向右拐入主幹道後,一面巨大的電子幕牆突兀地出現在了他視野裡。

只見上面正播放著絢爛的廣告,那是個衣衫清涼的女孩,站在一片青翠綠蔭下,正擺動楚楚動人的身姿。

“芽衣小姐隱退珍藏版,即將發售,敬請期待。”

衛無憂灰暗的目光,頓時閃爍起精芒。

作為全球最知名的女演員,燻芽衣擁有著億萬粉絲,每當寫真集出售時,總會被人一搶而空。

而她即將發售的這個碟片,據說是她最後一部寫真,將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尺度。全球僅僅限量1千套,在預售開啟之時就被秒光。

現在,市面上已經炒到20萬一套了!即使高模擬的影印版,也要數千元。

自十五歲那年對著燻芽衣海報衝過一次後,衛無憂就成了她的忠實粉絲,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集齊她的寫真集。

如果只靠種地賣糧,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這個願望。

“如果我每月能攢下三千,或許20年後就能全部湊集吧。”衛無憂靠在車窗上,心中默默盤算著。

5分鐘後,他們的車停在一座近百米高的大樓前。

這座高樓造型像個傾斜的H,牆體佈滿鏡面,通體碧藍,極具現代氣息,門前寬闊的廣場上,聳立著巨大青銅雕塑和水波盪漾的噴泉。

衛無憂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被林超催促著,進了側邊的小門。

剛進門,兩人就將他引薦給一個微胖的中年人。

這人身穿古式唐裝,兩隻眼皮耷拉著,完全看不到眼睛,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兩手背在身後,打量了衛無憂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對趙博金點點頭,“形象還可以。先去做個體檢,辦理健康證。”

衛無憂知道,這就是趙博金口中的劉經理。

“跟我來吧。”

劉經理轉過身,走向一側的小電梯。

“非常感謝。”衛無憂鞠躬致謝,隨即跟了上去。

他們在二十六樓下了電梯,然後在長長的走廊裡七拐八拐,最後來到一間套房前。

“你先去去裡面洗個澡,換上這件衣服,然後來體檢。”

洗澡?

衛無憂有點不明所以,為什麼體檢前還需要洗澡?

“無憂,這是七星級酒店,講究多著呢,你就照做吧。”跟在後面的趙博金解釋道。

衛無憂沒有說什麼,獨自進了房間。

在火車上擠了一天,出了滿身汗,洗個熱水澡確實不錯。

但衛無憂不太會用淋浴花灑,總也調不明白冷熱水,匆匆搓幾下就換上了衣服。

衣服素白純棉,像是醫院裡的病號服。

衛無憂沒有多想,他正想出去,忽然聽見門外,響起李博金刻意壓低的聲音。

“超子,拿到錢後,你打算怎麼花?”

聲音很小,如果不是他耳力超越常人,根本聽不到。

“嘿嘿,當然先去楓晚城混幾天。阿金哥,你說這個瘸子真這麼值錢,七公子居然出價二百萬買他的心臟。以前村裡那群土鱉,連十萬都買不上。”

“哼,你懂什麼,他可是‘鉑金之血’,這種血型的人非常罕見,據說只有百萬分之一。”趙博金嘿然一笑,“我聽人說,一旦‘鉑金之血’成為‘作繭者’,最次也能做個將軍!”

“作繭者……是那種擁有超凡能力的人?”林超驚訝間,聲音不自覺提高了,“該死啊,我要是有‘鉑金之血’就好了!”

“那今天死的人就是你了。”趙博金冷冷說道,“剋死爹孃還不夠,連自己也為此喪命,你確定想當那個瘸子?”

林超還想說什麼,趙博金擺手制止,“這瘸子耳朵很靈敏,別說了,萬一被他察覺就不妙了。”

房間內,衛無憂腦袋裡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甚至覺得他們口中的“瘸子”,指得並不是自己。

可是……“鉑金之血”、沒了爹孃,這些標籤疊加起來,除了他還有誰?

為什麼會這樣?

他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是生死與共、兩肋插刀的好兄弟啊!

誰知道他們竟為了金錢,會狠狠地插自己兩刀!

不,他們不只出賣自己,還有村裡的其他人。

怪不得好些年沒見過他們回去。

衛無憂的心在滴血,彷彿被千萬根鋼針紮在上面,痛得難以呼吸。

他深吸一口氣,撫平情緒上的波動,頭腦很快鎮靜下來。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悲憤和指責,而是從這裡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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