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自虛無中甦醒，睜眼也只有虛無。
他久違的嗅到了消毒水味，以及那個，不知多久沒能聽到的聒噪的時鐘的咔噠聲。
梁遲生怔了片刻，他聽到了更多熟悉的聲音，最近的一個就在耳畔。
“遲生啊，今天天氣不錯。雨季總算過去了，接下來能看幾天太陽，我給你和沈醫生把窗簾拉開。”
漢語，很久不曾聽到的語言。
聲音是王姐的。
他聽到窗簾被拉動的嘩啦聲，緊接著窗戶被開啟，他聽到人聲鼎沸，恍惚可見車水馬龍。
“張嫂昨天來看你們了，給你帶了一袋包子。我沒敢和她說你也好久沒醒了，把包子收下後凍在冰箱裡。你要是能在它放壞前醒來，就熱給你吃。”
他感知到有風自臉側拂過，便順勢轉頭望向可能是王姐移動的方位。
“張嫂說，沒了你們三個常客，她店裡總覺得缺了點朝氣。你說你們三個，有什麼不能坐下好好談談呢。佐信去了，你也想不開在店裡放火尋死，沈醫生不顧火勢把你們帶出來後就再沒能醒來”
他靜靜的聽著王姐的嘮叨，倍感親切。
梁遲生很想說事情不是王姐想的那麼簡單，但發生過了，再怎麼辯解也顯得蒼白無力。
也是這時，他才想起來探究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王姐，您能聽到梁某說話嗎？”他小心翼翼的詢問。
女人的嘮叨並沒有被打斷，她沉浸在對瑣事的訴說中，絲毫不受影響。
他又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伸手，卻撲了個空。就在梁遲生以為是沒夠到時，他聽到嘮叨聲自身後傳來。
他穿過了實體。
有那麼一瞬間，梁遲生甚至想嘲笑夢境的荒誕，但他笑不出來。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只來得及向莫蘭和原身託付了一些事情後就被交換了意識。
但意識在交換後是不會做夢的，直到下一次甦醒前什麼都不會有——就像死去那般寂靜。
所以這不應該是夢，這裡就是他的世界。
“王姐，遲生在這兒呢，您當真看不見遲生嗎？”
青年朝女人揮了揮手，他笑的有些難堪。
又等了片刻，他收回手嘆了口氣，“也是，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訴說從未停下來。
他靜站了片刻，突然瘋了一般的衝出病房，穿過木門，躍下樓梯，踉踉蹌蹌撲到大街上。
“您好，抱歉打擾您一下，您能看到梁某嗎？”
“UncleCharlie，ImbackCanyouseeme”
“張姨，遲生回來了，想要兩個肉包子可以嗎？”
“”
一遍遍不厭其煩的詢問，一次次毫不知情的忽視。唐人街一如既往地熱鬧，一聲高過一聲的歡呼淹沒了青年彷徨無助的呼救。像是上演了一個輪迴，但不同於上次的是，這裡真是他日思夜想的駐地。
最熱鬧的舞臺上演了最孤獨的戲劇。
梁遲生從來沒有一次像如今這般清晰的意識到，他早已是無處可去的棄兒的這番事實。
他像遊魂一般走在街上，渾渾噩噩走了不知多久後才又恢復了神志，回憶路徑，梁遲生猜測如今面前應當是自己的古董店——也可能是廢墟。
他坐下來，像是失了生機的花木，正在持續的枯萎著。
畢竟，如果想在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上堅持活下去，總得找點什麼自認為有意義的事情。
然而事到如今，他好像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
日暮西山，到了一天當中最放鬆的時刻。
王姐關上窗戶，拉好窗簾，望著兩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發了會呆，悄無聲息的關上房門離開。
病房沒能寂靜很久。
夜半時分，一道身影穿過緊閉的木門走了進來。
黑髮青年站在其中一張病床旁。
“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歡我自稱梁某，難得今天我有心情，照顧一下你的情緒好了。”
梁遲生沉默片刻，才繼續自言自語，“可惜你現在聽不見，不然估計得高興的眉飛色舞。但不管怎樣，你把我從店裡抱出來這件事，我欠你一個人情。”
病床上青年全身包著繃帶，儀器插滿全身，雙目緊閉，毫無知覺。
“沈長生，我離開一趟，你就當我出差了，無限期的。”
“在這邊實現我的夢想是不可能了，等我在那邊把想做的和必須要做的事情做完，我就回來。”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好友，但不出意外的又碰了個空。
“時機真的好不巧，要是沒經歷那一跳，我可能就沒這麼多牽掛，能一心一意來找回來的方法。”
“……我果然還是挺貪心的，魚與熊掌，古聖人都只能則其一，我卻想全都要。”
“雖然那邊比較荒謬，但有些事情應當是不變的。我認識了一位很優秀的先生，他在醫學方面很有建樹，也許我能請求他教導我一些有效的治療手段也說不定，到時候你就有救了。”
“總之，等你醒了後，記得要請我吃飯，要求不高，米其林三星就行。”
“三，二，一，好，你沒反駁就是同意。”
“……走了，等我回來。”
他漸漸變得透明，直到消失在這方空間中。
……
清梶在白晝到來前接到了電話，那時他正在看部下呈上來的新檔案，頭痛的不行。突然亮起了螢幕打斷了他腦中的胡思亂想。
他按下接通鍵，將手機挪到耳邊，“發生什麼了，親愛的孩子？”
電話那邊沒有動靜。
很快察覺不對勁，他失笑，“是嗎……歡迎回來，做噩夢了？還是說，身體有些不舒服？”
不過這些應當都不是真正原因，或者說根本不值一提。
那孩子身邊有不少關心他的人，能讓他選擇避開身邊的大人來找自己這麼一個犯罪組織的首領，那麼真相就很明晰了。
也如此殘酷。
“我今天沒什麼安排，如果你不嫌棄上了年紀的老人囉嗦的話，想聽聽過去的事情嗎？”
“畢竟回不去的總讓人難忘。”
“當真不會打擾到您嗎？”
那邊的聲音很輕很小，與其稱為講話倒不如說是在呢喃，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不會，孩子。我的時間太過漫長，你願意來打擾我，這讓我很高興。沒關係，不管發生什麼，我永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