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2日

趁著護士不注意,謝麗爾又一次貓到了她那無良庸醫的辦公室。

輕車熟路的摸到檔案櫃前,她往裡一掃,不自覺咦了一聲。

她的病歷本呢?

“謝麗爾,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一不能進我的辦公室,二不該去找你的病歷,這對你的病情沒好處。”

黑髮青年拿著一份報紙走進來,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從3月13日開始,你幾乎每天都來,然後被我抓住。接下來就是我們都熟悉的【勇於認錯,死不悔改】環節。”

“所以你乾脆把我的病歷本藏起來了?我在上面都沒看到!清梶,做人不能太過分!”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們越來越熟悉彼此,嬉笑怒罵成了常態,他們的醫患關係是這家療養院公認的,也是唯一的特殊。

清梶挑眉,他將目光從報紙、或者說是藏在報紙後的信件上移開,轉而投向已經這名相處一年多的少女,耐心的提醒她注意場合。

“我說過吧,你應該叫我愛德華。很多和我仇結的比較晚的人還沒死,清梶這個名字如果被人聽到傳出去,他們尋過來見到我這張臉,說不定火刑都會為我破例重啟。”

謝麗爾噫了一聲,“你是真的很討人嫌啊,一個朋友都沒有?”

“肯定是有的,我很多東西都拜託他們收著。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最好不去找他們和他們的後輩,也沒辦法去找。”

一目十行讀完信,他記下文善在信中發的那些關於醫療物資人手緊缺的牢騷,打算回頭幫點忙。

謝麗爾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掃一眼今日報紙,“但澤?”

“報紙已經討論好幾天了,真虧你才注意到。”清梶將報紙往她那側移了點,“還有小道訊息,對岸想搶在德國之前研製出原子彈。”

“你之前不是在德國工作嘛,你覺得這東西有沒有可能?”

清梶思索片刻,點頭。

“我們曾經討論過的不少專案都成真了,譬如Bf110Fighter。我曾經的同事早在四月就寫信問我要不要參與它的研究,但我拒絕了。畢竟我參加研究只是圖謀一點資源,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

“呵,千古罪人。”

他無奈挑眉,“得了吧,在你嘴裡我哪天不是千古罪人。”

“今天可以暫時不是。”

她變戲法似的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大把花塞給完全沒反應過來的青年,“生日快樂!”

清梶大腦有一瞬間宕機。

“生日?我不是今天的……”

“愛德華過生日和清梶有什麼關係?好吧,其實是我查遍所有相關雜誌期刊都沒有一篇寫你什麼時候過生日,認識你一年也沒見你哪天說自己過生日,就乾脆拿你成名那天當生日了,1844年8月2日。”

清梶:……

平白無故年輕21歲,外加八十多年沒過過生日,有點不知所措。

謝麗爾接著摸出一個小盒子笑嘻嘻的塞過去,她對無良庸醫的辦公室熟的比自己病房還熟,藏東西一藏一個準,“雖然攤上你這個護理是我倒了八輩子黴,不僅三觀不合還整天吵架,但還是挺捨不得你……送你點中國茶,好東西,特產!”

她突然傷感起來,“在這裡每個人都把我當瓷娃娃哄著護著,我總覺得我命不久矣了,整個療養院也就你願意陪我吵吵鬧鬧。”

這番像是留遺言的話驚醒了原本在蒙圈的青年,他下意識刷的拉開抽屜,抽出那張埋在病症研究書最底下的病歷,“不可能啊……”

然後還不等他說什麼,一隻手就搶過了本子。謝麗爾快速一翻,“原來我還有兩年啊。”

“喂!”

清梶搶回病歷本鎖回抽屜,他將鮮花和茶葉收拾好,轉頭盯著少女看了許久,說教最終沒能出口。

他長嘆一聲,移開視線。

“這只是我的預測,如果你配合的話還能活更久,相信我。”

“或者,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可以像我一樣,用返老還童來爭取時間,然後選一個相對健康的……”

“最後和你一樣不老不死?”

“……”

從門前經過的護士被門內傳來的砰的巨響嚇了一跳,看眼門牌後就見怪不怪的離開了。

喬爾裡格斯先生和克萊門特小姐肯定又要因為哲學問題吵架了。

恐怕今天他們的矛盾不小,畢竟克萊門特小姐拍桌子的聲音都比平時大。

“我再和你說一遍,生老病死是人必須要經歷的事情。你這樣違背自然規律的傢伙肯定要遭報應!”

“見鬼,死亡才是人這一生遭遇的最大的報應!報應那也得是活著才能稱之為報應,活著一切才有可能,閉上眼睛後你能做什麼?”

“我能留下一個最好的故事!”

“故事?故事能存留多久?你不是耶穌也不是上帝,沒有誰會有義務永遠記住你。只有個體存在,那才是存在!”

謝麗爾氣笑了,“所以我說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是人,你的全部努力都是為了讓你這個個體存在下去……你根本就不信任人,自私自利!”

“我的國家是這個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國度,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訴你,傳承就是這麼神奇。”

“壽雪霞會死,謝麗爾克萊門特會死,但是民族不會死,國家不會死,傳承更不會死!個體的不朽從來不是靠永生取得的,在肉體消亡後,留在所有人心裡的精神才是不朽!”

她深呼吸,惱怒起身,“我就是瘋了才會覺得你還不錯。”

清梶冷眼目送她離開辦公室。

然而下一秒,謝麗爾身子一晃向後栽去。他快速起身跑過去將人扶住,“怎麼了,不舒服?”

沒有回應。

剛才和自己爭執的面紅耳赤的少女此刻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謝麗爾?”

……

等少女再度恢復意識時,她嗅到了淡薄卻綿延不絕的清香。

“醒了?”

她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險些灼傷她,迅速閉上,再小心翼翼的眯開一條縫。

她看到了一大片向陽花海。

“看來我的藥還有點用。”

“你昏迷一天了,這件事甚至驚動了克萊門特夫人,她在你病床邊哭的很傷心。最後夫人建議我帶你到這裡來,她說你在被查出病症前就很喜歡這片花海。”

清梶側頭望向趴在自己肩頭的少女,“你看,人就是這麼脆弱。如果情況再糟糕一點,你那不朽的偉大理想就要永遠停在嘴上了,甚至來不及去實現。”

“這只是意外……”

謝麗爾眉眼微垂,不去看他。

“是,意外。早在我休息的那天你就昏迷了一次。你還和臨時護理狼狽為奸,誰也不告訴我這事。”

“該不會因為這個,你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才來給我過生日吧。沒事,一點小毛病,我能治。”

“現在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人只有活著才有未來。向陽花海都這麼好看,世界那麼大,想要全部看過一百年是肯定不夠的。還有未來,誰會不想親眼看看未來。”

清梶儘量用少女能接受的話去講述自己的觀點。

“是啊,一百年都不夠。”趴在他背上的謝麗爾感慨,“但是清梶,人是沒有辦法獨活的。我們屬於哪個時代,就會留在哪個時代。去追求不屬於自己時代的東西,會很累。你一定是在實驗室獨自泡了很久才會有這種想法,世界和人,他們和你想的不一樣,沒那麼簡單。”

“我確實不太明白。”

“沒關係,你會學會的。”

謝麗爾抬手觸碰他的髮絲,清梶的短髮出乎意料的不扎手,比很多女生費盡心思保養來的都順滑。她突然有個想法,“你要不要留長髮?”

“為什麼要留長頭髮?它只會遮擋我的視野,讓研究更辛苦。”

“因為我想編。”

“嗯?”

“我打算等之後剪成短髮,這樣等我以後不能動了,你收拾起來也方便一點。先自己動手剪的話,也不會那麼遺憾。”

“所以你想讓我留長給你編?”

“嘿嘿,就是這樣。”

謝麗爾晃著他,強迫他把自己放下來。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衝進了花海深處,歡快的轉著圈。

“自從入院以來,我就沒再能見到這麼漂亮的花海了!”

少女穿著她最愛的白裙,黑髮隨著她的擺動如錦緞般鋪撒開。她就像一隻靈動的白蝴蝶,自由的飛舞在花香裡。

一陣風吹過,青絲借汗滴貼上她的臉龐。少女抬手輕輕拂去它,正巧發現青年還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便將還未放下的手又抬起,邊笑邊揮舞著。

黑眸明亮,如有星辰流轉。

那一刻,清梶覺得不管是太陽還是這片向陽花海,都不及她笑容半分燦爛。

現實有時就這麼荒謬。似乎從去年他來到安德勞斯療養院的第一天和謝麗爾在花園裡吵的不可開交開始,他們兩個就註定要像舞臺上的男女主那樣和彼此糾纏不清。

太糟糕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應該像那些被愛情衝昏頭腦的男主演一樣,喜歡上一名和自己三觀不合的女性。

但現實就這麼荒謬。

太陽就是如此蠻橫不講理,不經他人允許就照進來,然後把一切計劃打的稀碎。

“清梶,你怎麼了?”

少女察覺到他的恍惚,撥開身旁的向陽花,開出一條可以向他走來的小路。她小心翼翼的湊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輕晃。

“謝麗爾克萊門特小姐,我現在要向你鄭重宣佈一件事,我將從這一刻起不再擔任你的專屬護理。”

“我們間關於【生死】的爭執就先到此為止,讓它到一邊去。”

感性壓過理性,他直視少女寫滿錯愕的眼睛,一字一句向她立下誓言,“兩年太短了,我沒有辦法在分心的情況下完成研究。在尊重你選擇的前提下,給我兩年,我想、我能、我會找到一個最好的方法。”

“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後,當我們再會時,我能否有一個機會,能和你一同爭執完你今生所有的兩年?”

……

「他又來信了,一併寄來的還有一本他手寫的緊急行醫手冊和幾箱貼了標籤的自制藥劑,我只是提過一嘴,沒想到他真的記住了,這可真是幫了組織大忙。他在信中向我表達歉意,說他自作主張辭去了■■■■的工作,要投入到新的研究中去,恐怕沒有辦法再如此頻繁的來信。」

「是什麼原因讓他情願冒著生命危險,重拾■■■■■來進行對■■■■■的研究?但既然他在信裡沒有說明,那我也該控制一下自己小小的好奇心了。」

「從信裡的內容來看,他越來越像■■■了,這是一件好事!證明我的判斷是■■的,等擊潰敵人保護好祖國的領土和人民後,我想我們的旅行就可以繼續了。當然,如果到時候他還在忙,那就等等他好了。對■■來說,不會再有什麼課題比■■更難,他等了我這麼久,我當然也等得起他。」

「——許1939年■月■日」

「我會一直等你。」

→又一篇被塗改的中文日記,但不同的是,這篇泛黃的日記在簽上作者的名字和日期後,不知何時被相同的字跡添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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