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陳力到鎮政府時，何崢嶸比他更早，在政務樓門口正等著他。
“陳書記，到廚房邊吃邊說。”
何崢嶸迎過來就跟他並排往政務樓後邊的廚房處走過去。
“我昨天已經跟廚房的師傅打過招呼了，今天的早餐做得早一些。”
因為昨天何崢嶸通知過，所以其他政府工作人員都來得比平時早半個小時，來了都到廚房吃早餐。
早餐也很豐盛，小米粥、油條、饅頭、包子、還有面條，煮雞蛋。
何崢嶸跟陳力找了個位置坐下後，再看了看陸續進來的人。
又等了一會兒，看到人到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大聲吩咐：
“大家今天都多吃點，吃飽點，估計午飯不正點，畢竟下鄉嘛，另外方便的話把包子饅頭煮雞蛋都帶一點去，餓了也可以拿來頂一頂。”
陳力是毫不客氣的把自己肚子填飽了，吃過早餐後又去辦公室收拾了一下要帶的東西。
八點鐘，出發時間到了，陳力下樓來看到大家都在鎮政府大院的壩子裡等著。
何崢嶸把人員分成了六個組，每個組三個人加一個茶葉種植技術員，每個組都由鎮裡領導班子成員帶頭。
陳力分到的村是西林村，算是雲霧山腳下屬於小河鎮轄區的最北面的高山村，也是最遠最偏僻的村子。
其實不算是“分”，而是陳力主動要求的。
作為黨委書記，鎮裡的一把手，他得帶這個頭。
自己都不挑最苦最累最遠最偏僻的地方，你還能指望下面的人帶這個頭？
陳力把他裝滿了茶水的保溫杯往車窗裡一放，然後回頭叫道：
“何主任，我這一組是哪兩個人？上車走吧。”
何崢嶸忽然呵呵笑了一聲，
“陳書記，負責哪個村都是我們自己定的，但兩個組員是我們抓鬮定的，很公平，我們抓完鬮就剩兩個了！”
何崢嶸說著轉頭叫了一聲：
“你們兩個過來。”
走過來的赫然是兩個年輕女孩，陳力一怔！
這兩個女孩一個是辦公室副主任鄭珊珊，另一個是鎮綜合辦的王慧。
鄭珊珊二十九歲，但平常打扮時尚，氣質高雅，看起來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樣子。
而王慧更是隻有二十三歲，才入職到綜合辦半年的大學生。
何崢嶸笑著對陳力又說道：
“陳書記，要不……把我這組的鄭濤張飛鶴換給你？”
陳力“嗤”了一聲，
“換什麼？老何，你這種思想就偏了哈，女同志就不能工作了？”
何崢嶸笑著搖頭道：
“那行，不過還得等一會兒，雲霧茶葉公司的技術員還沒到。”
其實他還有話沒說完。
因為以前是朱魁朱鎮長一手抓的這個專案，所以跟雲霧茶葉公司聯絡負責的都是他，基本那邊也只認他。
而且朱魁負責的組是雲霧山腳地理位置最好的示範點村：
大田村，地處國道線附近，無論是經濟、還是交通等各方面條件都是最好的。
所以七個村分下來實際是六個村，等同於朱魁的那個村沒算進來，都好好的示範村、已經巔峰了，自然沒他們這麼累了。
陳力點了點頭，一邊跟何崢嶸閒聊著等茶葉公司的技術員。
但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將近八點三十七分時，茶葉公司的六七個技術員才姍姍來遲！
負責跟陳力這個組的技術員叫“朱於偉”，三十歲左右。
開著一輛白色寶馬X3，穿得也是西裝革履的，一臉富貴相，跟“技術員”這個身份頗有些不相符。
陳力懶得多說，皺著眉頭揮了揮手：
“出發吧。”
不過朱於偉看到時尚靚麗的鄭珊珊和王慧兩人時，湊上臉來笑著說：
“鄉里山路多又陡，我這車動力足一些，坐著舒服點，要不……我們開一輛車吧？”
陳力已經發動了車子，“我這車開過去，晚點或許有別的事情耽擱。”
朱於偉又不是政府裡的下屬，安排來安排去肯定不方便，再說這人油頭粉面的，他有點不喜歡。
在朱於偉的期待中，鄭珊珊和王慧兩人卻上了陳力的車，惹得他失望的把車一轟油門就衝在了前頭。
鄭珊珊跟王慧兩人在車裡就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什麼護手霜、防曬霜來，而且車裡已經瀰漫起一股子很濃郁的香味來！
陳力不禁苦笑道：
“你們兩個……
護膚防曬不是不準，也不是不行，但等會兒到村裡面對的都是鄉里頭的農民，你們搞得一身香噴噴的恐怕……
讓人不適應吧！”
王慧伸了伸舌頭說：“那……我用溼紙巾擦一擦？”
“算了，麻煩。”
陳力一邊開車一邊說：
“把車窗開啟多吹點兒自然風，散一散。”
下鄉面對的就是最偏遠山區的老農民，把自己搞得那麼高階有距離感怎麼方便工作？
鄭珊珊似乎感覺場面有些拘謹起來，忽然就問了句話：
“陳書記，你有女朋友了沒？”
陳力一愣，但還是回答了她：
“算是……有吧。”
王慧笑嘻嘻的說道：
“陳書記的女朋友……感覺我想象不出來，珊珊姐，聽說你要結婚了，是不是經常從市裡開車來接你的那位呀？”
鄭珊珊也笑吟吟的點頭：
“是嘛，都是兩家人逼的……
不過我跟他倒也算是青梅竹馬，打小就認識的，兩家人關係也特別好，應該……”
說著她又把眼光投向了陳力：
“陳書記應該認識，他是漢醫大畢業，回來分在市人民醫院外科，他爸是市財政局的梁局長。”
“梁局長啊？”
陳力微微點頭，認肯定是認識，但沒怎麼聊過談過，市裡頭開會確實經常見到過。
鄭珊珊這也算是一種“聯姻”吧，陳力知道鄭珊珊能來小河鎮這個原本的吳川市經濟第一鎮也是有背景關係的。
而且年紀不大就已經進入了副科級小領導的層次，與她的父親鄭順利也肯定有些原因。
鄭順利是市文lv局局長，對陳力這個人最近多留意了些，當然不是因為鄭珊珊的原因，而是他大伯陳允唐在那兒任常務副局長的原因。
鄭順利已經五十七了，這一屆任期滿基本就得退下去了。
陳力大伯是還想再進一步的，把副換成“正”是退休前的期望。
他大伯今年五十一歲，滿打滿算也還有十年出頭的時間。
原本他也沒有特別大的期待，畢竟陳家在市裡頭沒有特別的背景關係。
陳允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確確實實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但最近陳力的風生水起讓陳允唐還是心眼活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陳力成了吳川市的新星後，市委組織部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說不定就沾到陳力的光了呢？
陳力當然不知道他大伯心裡的打算了。
鄭珊珊也沒說得太多，倒不是她想在陳力面前故意提她男友家的背景和她家的背景，她純粹就是那種自視甚高但卻沒有太大心機的大咧性格。
“陳書記……”
鄭珊珊說著又把話題扯到了工作上，
“分到我們組的那個技術員……我怎麼覺得有點不靠譜啊，在鎮裡的時候他下車那一陣，連我這個女人都覺得他那一個香啊……”
王慧也笑著添了句：
“是啊，一身的脂香味，一個男人這麼愛打扮怎麼搞得成茶葉栽培技術的？”
鄭珊珊又問了一下陳力：
“陳書記，你平時化不化妝、保不保養？”
陳力呆了呆反問她：
“一個大男人搞那些幹嘛？”
這確實是真話，他還真從來就沒花過一分錢在這些方面，洗臉用的是香皂。
記得以前他媽還給他特意買了瓶大寶來擦臉，但放到保質期過了他都沒開瓶用過一回！
他雖然不反對男人保養面板噴點香水啥的，但確實很反感一個男人完全跟女人一樣搞得油頭粉面的。
鄭珊珊嘻嘻笑了笑，又對王慧說道：
“那是個比女人還會化妝的傢伙，我看他呀，瞄你和我的眼神兒……
嘖嘖嘖，那完全就是餓狼看到小羊羔的樣兒！”
國道線走完就進入村道了，公路雖然是水泥硬化的，但明顯窄了，只能單行。
如果對面有車來往就得找個稍寬點的地兒錯車。
好在這鄉村裡車少，一直開都沒遇到對面有車經過。
陳力也沒跟鄭珊珊和王慧瞎聊，他這個一把手自然不能跟下屬在背後聊其他人的看法。
村道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僻。
半小時後水泥硬化路面都沒了，就一條明顯車過得少路面長草了的土路！
前邊開著寶馬X3的朱於偉車速就慢了下來，路兩邊的樹枝和荊棘草叢等枝葉茂盛得把路都遮擋了大部份。
車子往前開時，枝葉就在擋風玻璃上刷過。
朱玉偉走走停停的，一會兒又下來檢視他的車子，咒罵著把他車漆劃傷了。
當他又一次停車下來檢視他車漆的時候，陳力著實忍不住了，皺著眉頭叫他找個岔路口讓他車子到前面去！
這樣挨下去幾時才到得了西林村？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岔路口，朱玉偉氣鼓鼓的把車讓開了。
陳力開著車就過去了，加快了速度趕路。
已經快十點了，西林村那邊也聯絡過，村裡頭的人召集了留守村民都等著呢！
趕到西林村村委會的時候已經十點四十分了，在山裡頭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達，這個是小河鎮轄區的最北面。
村書記林長福、村主任林天洪趕緊把下車的三人請進一層樓的村委會小平房內，端椅子、倒茶水。
從村委會的情況來看，西林村就跟集鎮周邊那一塊兒的村委會有天差地別的差距了！
鄭珊珊看著顯髒的椅子，原本是要從身上的挎包裡拿紙巾出來擦拭一下的。
但看到陳力毫不在意的一屁股坐下去了，她也沒把紙巾拿出來就直接坐了。
村委會門前的地壩裡或站或坐的擠滿了人，但大多數都是老年人。
因為沒椅子坐，多數都是席地而坐，農村人沒那麼講究。
村書記林長福五十八歲，但外表看起來起碼六十五歲還有多。
村主任林天洪五十五歲，西林村的村幹部幾乎是小河鎮所有行政村中年紀最大的，沒有之一。
林天洪把茶杯一杯杯遞給陳力三人，一邊又苦笑著說：
“我跟長福叔都快老不動了，辭職書遞過，但鎮裡不批，說村裡剩餘的人當中就我跟長福叔有點文化；
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沒打工的也不想幹這掙不著錢的村幹部，我跟長福叔幹是幹著。
但是又限於自身的能力水平，也沒法帶著村民大夥兒奔致富路……”
陳力緩緩點頭，原本就窮的村子本身就窮怕了，老年人無所謂，但年輕一代要考慮的是第三代。
他們在外省務工掙錢打基礎，為的就是讓他們的下一代能走出這座大山，所以也確實不能指望他們有多少為整個村付出的偉大思想。
“老林，現在西林村還剩下多少人力在？”
陳力抿了一口茶水問，不知道村委會門口那些老年人是不是就是全村留守的人了。
林天洪又苦笑著介紹：
“我們村總共有四百九十九戶，共有兩千一百一十四口，但現在留在村裡的只有一百七十七人，平均年紀都在五十五週歲以上；
有三分之一的情況是這樣，兒子兒媳都在外省務工。
當爺爺的在家務農，當奶奶的則在鎮上租房子帶孫子孫女上學。
其中又又有三分之一多點純粹就是把小孩送寄宿託管，也是沒有辦法，哪個不想在家守著小孩過日子嘛。
但守在家裡又沒錢，現在的小孩金貴，從生下來就開始花錢，奶粉啊、幼兒園、還有各種各樣的才藝班……”
只有一百七十七人！
而且還都是五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也就是說，平均每戶一口人的標準都沒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家庭就是空巢，一個人都沒有。
而茶樹，是需要較強的勞力付出和技術支援。
以西林村現在這些留守老人的水準，人力這一條就達不到！
陳力想了想抬頭對林天洪說：
“老林，這樣吧，我跟你們先去看看地的地形情況，珊珊、王慧，你們就留在村委會跟大家聊一聊，把村民的需求、問題都記錄下來，後面等鎮裡開會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