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反轉
這一夜的小河鎮註定無眠。
晚上，陳力在家門口望著天邊那一彎月牙出神。
微風吹拂，地壩旁邊的幾棵樹嘩嘩作響。
一大團烏雲不知不覺中遮住了彎月，天，頓時更黑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看看時間，又將近十二點了。
陳力嘆了一聲，準備回屋睡覺，但忽然間看到前邊有一點亮光漸漸向他這邊移近！
誰？
陳力退了幾步，順手把門旁老孃放的掃把抓在了手中。
那一點亮光是手電，而且確實是往他家這邊過來。
越來越近，近到都能聽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大約相距到五米左右了，陳力甚至都聽到對方呼呼的呼吸聲，而且對方也看到他了，腳步停了下來。
“是，陳書記嗎？”
對方開口了，是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而且似乎有些熟的味道。
“我是陳力，你哪位？”
陳力把掃把放在背後，沒有光，對方的手電也沒有照射在他臉上或者自己臉上。
“我是吳志友！”
對方這句話頓時讓陳力瞬間想起來他是誰了！
“老……吳？”
陳力怔了怔，然後把背後的掃把往旁邊一扔，
“進屋坐，進屋來！”
一聽到是吳志友，陳力的警惕心瞬間就消失無蹤，扔了掃把招呼他，返身進了大門裡把燈開啟。
燈光照映上，來人果然是吳志友！
把他請到屋裡坐下後，陳力一邊給他倒茶，一邊問：
“老吳這麼晚了怎麼來我家裡了？”
“陳書記！”
吳志友望著陳力表情很嚴肅的說，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陳力笑了笑，把茶杯端過去放到了他面前才說：
“這個話怎麼說？”
吳志友說：“今天晚上，群魔亂舞啊！”
陳力笑了笑，沉吟著，沒說話。
吳志友又說道：
“我不知道陳書記知道不知道，張選擇那一夥今天晚上是提著錢往那些代表家裡去，我聽說最少都給了五千！
一百個代表他們只要拉攏五十個，明天的投票決定就會夭折！
陳書記，我覺得你是這幾年唯一一個跟他們這夥腐敗分子對著幹的官！
所以今天晚上我才來給你報這個信！”
“老吳，喝茶！”
陳力微笑著對吳志友說：
“有些事急不得，飯也得一口一口的吃才行，眼前的一時得失並不重要，而且……
我相信心術不正、一己貪念的官員就跟兔子尾巴一樣，長不了。
老吳，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守住你自己心中的準線就好。
呵呵，有句話叫做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相信腐敗份子始終是那一小撮人！”
吳志友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這個陳書記就沒一點對策辦法？
“老吳，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陳力溫言相勸。
吳志友又嘆息一聲，起身，有些落寞的出門，身影隨著那一點小光點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第二天上午十點。
會議室裡有政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提早在準備，投票單、記票箱、茶水供應等等。
而今天鎮長朱魁也特地沒有下鄉留在鎮裡來參加這個會。
十點二十分，參會人員基本已經全部到場，陳力等領導也陸續到場。
朱魁坐在陳力旁邊，呵呵低笑了一聲說：
“小陳書記，你今天搞這麼一出，是不是……有點添亂啊？”
陳力也低聲回應他：
“朱鎮長，你我都是小河鎮父母官，老百姓有要求、有意見，無論大小，都應該接受處理！”
朱魁嘿嘿一聲，不再說話了。
十點三十分。
陳力宣佈會議開始，然後示意工作人員清點人數。
“瑞祥農業合作社總代表人數101人，實到101人！”
工作人員清點人數後彙報，人員滿勤。
“會議開始前，我先按大家的座位號來抽取監票人選，一共抽取四個人。”
接著工作人員又拿了一個紙箱上前，先反順公示紙箱內外。
然後又公示列印好了的一百零一張從1到101的數字紙單，公示後再全部放進紙箱內，再使勁亂搖了一陣。
接著就是陳力親自抽取監票人員。
摸出一張紙就照著數字唸了一下：
“26號。”
“39號。”
“77號。”
“54號。”
說來也巧，陳力抽到了最後一個54號居然是吳志友的！
四個人都站了出來，一邊兩人監看投票和清點票數。
“會議開始。
鑑於昨天有代表強烈提議要求瑞祥農業合作社的股東代表重新選舉管理層，我後面也翻閱過瑞祥合作社的歷史。
發現還是有很多方面不規範，比如管理層沒有正式正規的董事局，管理呈一言堂。
絕大部份基層股東沒有發言權，這些確實應該規範。
但重新不重新選舉管理層還是需要各位代表的投票決定，一共101位代表，投票如果達到51票超過半數即合法有效，
如果低於半數的五十票即不透過，維持以前的管理方式。
現在開始發票，大家請看清楚，投反對票的無須填寫，投贊成票的在方框內打勾就行了！”
填寫後就按秩序順序到前臺處投進記票箱內，算是全程處於監控中。
投票結束，吳志友四人當場倒出全部票數來清點。
一個人念，一個人記，兩個人監視。
票數清點完，工作人員把清點結果遞交給陳力。
旁邊的朱魁側頭看了一眼，不過沒看清楚。
朱魁又轉頭去望了一眼張選擇，張選擇在臺下面給他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朱魁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會議工作內容列印單。
五分鐘後，陳力宣佈投票結果。
他拿著記票數字單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有什麼喜或者悲，但久久沒念出投票結果。
張選擇則是一臉的輕鬆淡然，臉上甚至掛著一縷不屑！
“下面我宣佈投票結果。”
陳力往臺下掃了一眼，然後才沉聲宣佈。
“總髮票數101張，實收到投票單101張。
其中贊成票54張，反對票45張，棄權票2張。
贊成票超過半數，投票有效。
瑞祥農業合作社管理層的重新選舉將在小河鎮黨委討論決定後再進行，規範、合法是選舉的第一準則。”
這個結果一宣佈頓時就猶如扔出了一枚炸彈！
臺下的人瞬間就像炸了窩的麻雀一般，嘰嘰喳喳的就鬧騰起來。
張選擇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
其實不止是他，很多人都變了臉色，有的人甚至已經公然喊了起來：
“不可能，肯定有人作弊了！”
陳力冷冰冰的大聲道：
“安靜，請安靜，會議全程有監控錄影，有記錄，要不要我馬上叫人把錄影播放出來大家檢查？”
聲音頓時小了、消失。
這時候，會議室外邊的走廊上進來一個工作人員，彎著腰跑上臺在朱魁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然後又彎腰退了出去。
朱魁又望了一眼陳力，不過朱魁臉上多了些玩味似的笑意。
陳力翻了翻手裡的單子，看了看時間，然後又說道：
“如果沒有異議，會議……”
“等一下，我有話說。”
就在陳力準備宣佈會議結束時，他旁邊的朱魁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朱鎮長既然有話說，那就請朱鎮長說吧。”
朱魁看了看臺下眾人後，表情格外嚴肅的說：
“關於瑞祥農業合作社的事，昨天晚上有人跟我反映，說瑞祥有人貪汙，而且數目巨大！
既然今天來的都是瑞祥農業合作社的股東代表，那麼大家都應該有知情權，這件事……
我也跟市裡連夜彙報了，現在市裡領導也來了，請……
市委紀委倪大江倪書記、市委蔣勤常務副市長到場主持！”
眾人都把頭轉到後面，然後就看到兩個表情嚴肅的人走了進來，直到主席臺。
陳力起身主動讓開了中間的位置請蔣勤副市長和倪大江書記坐到中間。
朱魁則笑著一一跟蔣勤和倪大江握了握手：
“蔣市長、倪書記辛苦了！”
由於朱魁說的這個話太過於驚人了，所以臺下眾人都盯著臺上幾人靜靜的等待，不知道朱魁說的到底是哪個人。
等倪大江和蔣勤落座後，蔣勤就對朱魁示意：
“朱鎮長，你說吧！”
朱魁點點頭，對著話筒就沉沉的說了起來：
“昨晚來跟我舉報的人是誰，鑑於保密我就不說是誰了。
但人家可以負法律責任的保證，事件就是，舉報人發現瑞祥內部有人私自往外盜賣了十噸大米！
而且近幾日又計劃盜出一千噸大米，已經上生產線做了包裝的就已經有五十多噸了，這個事情……
幾乎是瑞祥歷史以來最嚴重的貪腐問題！”
盜賣十噸大米！
而且還準備盜賣一千噸，並已經上生產線做了五十多噸，按照一千噸的總量來計算，那就是五百多萬的大數目！
“誰呀？”
“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
……
臺下又是七嘴八舌、群情憤忿的嚷了起來。
朱魁擺了擺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等臺下安靜後又說：
“這個人我可以公佈，因為是實實在在的確切證據，她就是瑞祥農業合作社的技術總監衛念蓉。”
朱魁說到這兒，然後又把頭轉向陳力，嘿嘿一聲問他：
“小陳書記，衛念蓉盜賣大米的事，昨晚就討論估計她一個人肯定幹不出來。
然後我們透過技術手段調取監控，你知道嗎？
衛念蓉背後聯絡的那個人是誰？
而且還夥同一起把裝大米的貨運車送到高速路口，這個證據可抹不掉哦！”
“哦，是嗎？”
陳力呵呵笑了笑，然後問蔣勤：
“蔣副市長，您和倪書記既然來了，市委應該就有暫行處理的決定吧？”
蔣勤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我來就跟王市長做了保證的，無論牽涉到誰，無論他是什麼官職，我們絕不容忍絕不姑息、要一查到底！”
倪大江這時也開口了：
“蔣副市長，我看陳書記有話說的樣子，那就請他先說說？”
蔣勤瞟了瞟倪大江，又看了看陳力，隨即冷冷的從鼻子裡哼一聲出來：
“那就說吧，儘快點！”
臺下的人也聽出蔣副市長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對勁。
陳力抬起頭來看了看臺下眾人，點了點頭說：
“在說之前，我先解釋一下朱鎮長的話：
我承認，瑞祥農業合作社衛念蓉總監背後那個人就是我！
賣出十噸大米的主謀也是我！
甚至後面繼續上生產線準備再賣出一千噸大米的人仍然是我！”
譁！
這個話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了！
臺下原本對陳力無比期待的吳志友都不禁心絞了又絞，這個陳書記怎麼會這樣！
真的無法想象！
他認為清風坦蕩的陳力竟然伸手貪汙了，而且還是這麼大的數字！
朱魁都禁不住喲嗬一聲：
“喲，小陳書記，這是你會幹的事情嗎？我可是萬萬都想不到啊！”
陳力淡淡道：“朱鎮長，你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不差這一件！”
蔣勤見陳力跟朱魁兩人互懟，沉著臉就惱道：
“像什麼話？這裡不用說了，到市紀委跟倪書記去仔細的說吧！”
“哎！”
倪大江伸手搖了搖對蔣勤笑了笑道：
“蔣副市長，彆著急，陳力的話還沒說完，就讓他把話說完！”
蔣勤對倪大江一而再、再而三的“替”陳力說話有些迷，但他既然這麼說了，也只有依。
陳力咳了一聲，定了定神，然後又不急不緩的說了起來。
“這件事的起因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我在考察瑞祥農業合作社之後感覺瑞祥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品牌，單價過低，跟衛念蓉總監討論後品嚐了水晶13號大米的品質和口感；
我覺得水晶13號的品質和口感不輸現今市場上任何一款高階大米品牌。
所以就跟衛念蓉討論設計了水晶13號做品牌，決定用水晶貢這個名稱來做。
起因也是有小河米曾經是清代皇帝徵過的貢品米。
之後我又聯絡漢南佳美的高層，因為我在高巖鎮主導的果木園林基地就是跟漢南佳美集團合作的，所以這次的合作一拍即合；
然後就制定了十噸水晶13號大米以水晶貢的品牌試執行包裝。
十噸大米是我跟衛念蓉親自送到高速口的。
前一個星期，漢南佳美那邊的訊息來了！
試銷裝的水晶貢大獲成功！
十噸試銷包裝的水晶貢一銷而空，漢南佳美甚至還接到數百噸的預訂訂單，
所以我們才又制定了一千噸的產品上線。
漢南佳美給我們水晶貢的訂貨價是每斤200元！”
“譁！”
又是一陣喧譁聲響起！
200元？
是不是說錯了？
200元一斤的米，誰會買來吃？
“大家安靜，大家安靜，聽我說：
200元一斤的訂貨價，沒有錯！
高階頂級大米的市場我們普通人確實無法想象，但它就是存在！”
陳力伸手安撫著臺下眾人繼續說：
“十噸水晶貢的訂單是400萬元整！
另外漢南佳美還支付了一千噸水晶貢訂單的一成預付款，4000萬！
這4400萬款項已經打入衛念蓉另外申請的賬號中！
目前我們小河鎮水晶貢能做出來的高階產品總數大約只有一萬噸。
這是因為瑞祥沒有全部種植水晶13號品種，而且經過生產線篩選後，高階米的實際數量大約只有五分之一，十萬噸大米只有兩萬噸能做成水晶貢。
但就算只有這個基數，銷售總價都能比往年提升……
至少五十倍！”
五十倍！
還是最少的估計！
臺下無數代表又譁然起來！
如果按以前的份子分紅，那一家就是暴漲五十倍，這個數字……
真的無法想象！
但是……
馬上又有人就大聲質問起陳力來：
“按照你說的，你們都私下貪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啊，賺得再多也沒落到我們大夥兒的荷包裡！”
“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
陳力又努力讓眾人安靜下來，微笑著繼續說：
“這個貨款我沒人貪！
衛念蓉也沒有貪！
因為我當初提了這個建議時，瑞祥領導層就沒同意。
所以我才私下裡試著去做的，漢南佳美那邊的好訊息過來後，我是當天晚上連夜就到市裡跟王市長和倪書記彙報了這個情況的！”
這話一說，臺上的朱魁瞬間就顫了一下，然後眼睛狠狠的瞪著陳力！
我草，這傢伙挖了個大坑讓他鑽！
媽賣批的，張選擇呢？這狗日的乾的好事！
回頭看向邊上那位置，卻沒看到張選擇，位置空著，這傢伙撒尿去了？
剎那間，朱魁腦子裡亂哄哄的，一點也想不起來要點，只知道他上了當，上了天大的當！
張選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蔣勤也愣了愣，轉頭就問倪大江：
“倪書記，這……”
倪大江緩緩點了點頭：
“蔣副市長，這事……
你諒解，事關重大，王市長也叮囑過了的！”
倪大江隨即又挪過話筒大聲說道：
“大家聽我說，昨天晚上已經有人向市委信訪辦打電話舉報行賄操縱選舉行為，我先說一下：
隔壁402小會議室有我們市紀委的工作人員在，收了錢的主動交待並退繳賄款可以免於起訴和刑事追究！
時間，我只給一個小時，過了這一個小時就不算是主動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