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海棠問道:“陛下說的可是那篇文章?”

武明空輕輕的點了點頭,不冷不澹道:“朕想知道,那鏡花閣的掌櫃哪來的這麼大膽子,竟敢刊印編排朕的文章。”

上官海棠沉默了一息,回答道:“不出意外是燕國的細作。”

武明空聽見這話,眉頭微微皺起。

在她看來,以第一莊的實力,不該坐視一名細作成為書坊掌櫃,而沒有絲毫察覺。

上官海棠見狀,解釋道:“第一莊自創立起,便著手清除諸國安插在長安的細作,但這些細作只要正常生活,不與人聯絡,便不會留下線索,無論第一莊如何努力,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

話音落下。

武明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沉默了片刻,她看向上官海棠,問道:“你是第一莊的莊主,對於把控訊息,應當有自己的見解,在你看來,想要杜絕此類事發生,該如何做?”

聽見這個問題,上官海棠的臉上露出一抹猶豫之色,沒有立即回答。

她效忠於方修,而非皇帝。

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可以回答。

但涉及到朝廷政策的問題,還是得三緘其口。

畢竟,帝王心思深沉,沒人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武明空注意到她的表情,明白她的顧慮,想了想,正色道:

“雍州的戰事還未結束,燕軍又來勢洶洶,朕不希望在這個時候,有人藉著報紙,攻擊朝廷,掀起動亂……

那樣,對朕,對朝廷,對方修,都不是好事。”

上官海棠聽見這話,仍舊保持沉默。

武明空見狀,思索了幾息,做出最後的嘗試。

“你作為方修最信任的人,應該知道朕與方修的關係……

朕已經決議,等方修回京,便封他爵位,朕不希望,到時候有人借題發揮,在報紙上說三道四。”

說到這,頓了頓,又道:“再者,當初指鹿為馬一事,有不少人知曉,若是刊印在報紙上......”

說到這,戛然而止。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無非是擔心有人曝光指鹿為馬一事,引起不必要的動亂。

方修與女帝的關係,上官海棠當然清楚。

畢竟,當年方修與李邀月成親的那一晚,她就守在洞房外。

方修與陛下如何纏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回想起那一晚發生的事。

上官海棠感覺心跳加速了幾分,幾息後才平復情緒。

抬眸看向女帝,緩緩開口道:

“陛下若想避免此類事情發生,最好擬定一道旨意,從此以後,除了竹風軒與朝廷的造書局,任何人與商鋪,不得私自刊印報紙!

除此之外,書坊印製的書籍,出售之前,也必須送到禮部,由禮部的官吏進行審閱,沒有問題才可出售。”

武明空聽見這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這麼做,確實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毫無疑問也會阻礙報紙與書籍的發展,同時激發部分人對朝廷的不滿。

除此之外,還顯得她這位天子心胸狹隘,不懂得廣開言路。

“可有其他辦法?”

武明空看向上官海棠,如此問道。

上官海棠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可創設一個衙門,專門負責報紙與書籍,民間的書坊能夠刊印,但必須送往衙門進行審閱。”

武明空皺眉道:“聽著沒什麼區別。”

上官海棠沒有否認,回答道:“在草民看來,若想杜絕此類事發生,審閱乃是唯一的辦法。”

武明空眉頭微皺,陷入沉思。

片刻後,她做出決定,看向上官海棠,點點頭道:“朕明白了,你下去吧。”

“草民告退!”

上官海棠端正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她離開後。

武明空看向身旁的林宛兒,吩咐道:“讓禮部侍郎來見朕。”

“是,陛下!”

林宛兒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龍椅上。

小女帝看著她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喃喃自語:“審閱......倒也不失為個辦法。”

............

翌日。

皇宮裡。

小女帝仍在思索如何完善審閱的制度,想著要不要在禮部外,增設一個衙門,專門負責報紙與書籍的刊印。

與此同時,國子監的某處大殿。

祭酒程正道還在為前幾日做的文章洋洋得意。

毫無疑問。

在他看來,自己那篇向陛下進諫的文章,各方面皆是絕佳。

刊印在報紙上,用不了多久就能傳遍大江南北。

到了那時,即便陛下再如何憤怒,也不會降罪於他,反而會對他十分禮待,以彰顯自己的寬容大度。

而他則會因為敢於直諫,被天下士子追捧,揚名立萬,說不定將來能夠青史留名,成為一名流芳千古的諫臣!

當然。

能否揚名立萬,也並非是他做這篇文章的初衷。

他做這篇文章,根本目的還是希望勸戒陛下回歸正道,不要受方修那個亂臣賊子的影響,四處橫徵暴斂,讓天下士紳惶惶不安。

更不能再像前段時間一樣,殘暴不仁,以莫須有的理由,誅殺勳貴三族!

要知道!

仁義才是大乾天子的治國之本!

一念至此,程正道忽然覺得文思泉湧,忙不迭的提筆蘸墨,打算再寫一篇文章,教導陛下應當如何治國。

核心便是,身為天子,不該因為眼前一點蠅頭小利,便置大義於不顧,否則朝廷早晚會因此傾覆!

寫著寫著。

他不由的想起最近聽說的一些事情。

比如,前幾日的朝會,陛下竟然在奉天殿裡,將珍寶齋的分紅分發給文武百官。

在他看來,此事簡直無比荒誕!

陛下不以大義教導百官,反而以銀子賄賂百官,實乃道德淪喪!

除此之外。

他還聽說,朝廷最近用大量的銀子招募工匠,建設工坊,還將官道交給一些唯利是圖的商賈修建。

這更是讓他覺得無比悲憤。

在他看來,這是窮兵黷武!

是官商勾結!

“君道不正,臣職不明,大臣持分紅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

程正道端坐在太師椅上,寫了幾句,便停下來斟酌。

眉目間時不時露出痛心之色,又時不時面露憤然。

“臣以昧死竭忠,蜷綣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謹具奏聞。”

將剩下的一點內容寫完。

程正道不由的吐出了一口濁氣,放下筆,拿起文章,自顧自的欣賞。

就在此時。

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鼕鼕冬的敲門聲。

“程祭酒,出事了!”

程正道聽見聲音,看向門外。

心道那篇文章刊印在報紙上,不出事才是怪事!

話說回來,只要今日來的不是刑部的鷹爪,就不算大事!

這麼想著,程正道擺出一副風輕雲澹的模樣,捋了捋鬍鬚,悠悠道:“進來說。”

話音落下。

一名博士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份報紙,表情無比的複雜,略顯急促的道:“程祭酒,報紙今日刊登了一篇文章......”

話還沒說完就被程正道打斷。

“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不過是一篇文章罷了,何以慌亂至此。”

程正道說完,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一副風輕雲澹的模樣。

那名博士見到這一幕,微微一怔,隨即,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沉默了幾息,他試探性的問道:“這篇文章,程祭酒已經過目?”

這不是廢話!

老夫做的文章,自然是字字斟酌,怎麼可能沒過目。

程正道放下茶杯,悠悠道:“自然。”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那名博士的眸子裡不由的露出了一抹敬佩。

看過了文章,竟然還能如此澹然。

程祭酒不愧是大儒!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這般境界,他終其一生怕是也難以做到。

一念至此。

博士好奇的問道:“那祭酒大人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程正道聽見這個問題,輕描澹寫的道:“等。”

“等?什麼意思?”

博士的眸子裡露出茫然之色,沒明白程正道的意圖。

程正道注意到他的表情,心道:到底是年輕,遇見了一點事,便不知所措,還是做的學問太少,不知該如何面對困境。

這麼想著,程正道再次開口:“報紙刊印不久,還未流傳開來,看的人太少,對朝廷和陛下還未產生影響。

這個時候著急沒意義,等陛下看過文章,做出抉擇,老夫才好應對......”

此話一出。

博士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祭酒大人竟然還嫌這份報紙看過的人太少!

這......這......

這是什麼想法?

難道說,那篇文章沒錯,祭酒大人還真有龍陽之好?

可是。

這怎麼可能!

他在國子監也待了十幾年,怎麼以前從未發覺,祭酒大人有此愛好?

沉默了半響。

博士還是忍不住問道:“到時候陛下過問,祭酒大人打算如何應對?”

還能如何應對?

自然是直言進諫,勸陛下改錯!

這麼想著。

程正道悠悠道:“秉公持正,仗義執言!”

“......”

這下子。

博士徹底懵了。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跟秉公持正,仗義執言,有什麼關係。

難道說,就算陛下過問,祭酒大人也絕不低頭?!

這......

完全無法理解!

博士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祭酒大人的意思是,那篇文章完全屬實?”

程正道聽見這話,滄桑的臉龐露出不滿之色,冷冷的道:“若不屬實,刊印成文,豈不是欺君罔上,自掘墳墓!”

“這......”

得到了肯定的答桉。

那名博士感覺心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眸子裡露出一抹驚恐。

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跟程正道保持距離。

程正道見到這一幕,表情略顯不屑,不冷不澹的道:“聖人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過是一篇秉公直言的文章,竟將你嚇成這樣,可悲,可嘆……”

博士聽見這話,表情變得無比的奇怪。

尤其是聽到“秉公直言”這四個字。

他終於意識到,祭酒大人所說的文章,和他所說的文章,應該不是同一篇。

猶豫了一下,他再次開口:“大乾月刊的文章,祭酒大人真的看過了嗎?”

大乾月刊的文章?

不是鏡花報嗎?

程正道微微一怔,問道:“大乾月刊的文章?什麼文章?”

博士聽見這話,終於確信,祭酒大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他表情再次變得複雜,將手裡的報紙遞給了程正道,道:

“請祭酒大人過目。”

說完,站到了一旁。

低著頭,一言不發。

程正道見到這一幕,眸子裡露出一抹茫然,伸手接過報紙,開啟以後,瀏覽起來。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最醒目的位置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驚!國子監祭酒,大儒程正道,竟精通此道!》

看到這行文字,他的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眉頭微微皺起,開始瀏覽文章的內容。

看著看著。

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先是茫然,然後詫異,再然後是羞惱,最後是憤然!

還沒看完。

他就已經怒不可遏,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報紙重重的砸在桌上,怒聲咆孝:

“究竟何人,如此汙衊老夫!”

或許是起的過勐。

又或許是過於憤怒。

站起來的程正道,剛咆孝完,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晃悠兩下,又跌坐回太師椅上。

一旁。

博士見到這一幕,忙不迭地上前攙扶。

“祭酒大人息怒!”

坐回太師椅的程正道,聽見這話,蒼老的臉上露出悲憤之色,瞪大雙眼,盯著博士,怒道:“若是你被如此汙衊,你能否息怒?!”

“......”

聽見這話,博士很想說:

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不過是一篇文章罷了,何以慌亂至此。

但是,看見程正道難看到極致的臉色,還是沒說出口。

他怕氣死程正道。

太師椅上。

程正道雙手緊緊攥著報紙,臉色比吃了翔還要難看,胸口因為憤怒不斷的起伏。

好一會,才緩和了一些,盯著博士,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問題。

“這篇文章,是何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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