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微微一怔,看向宦官的眼神裡滿是驚詫,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收到李邀月的信件。

“白起就要兵臨城下,她這個時候來信,是要勸降?”

“或者,是要跟朕談條件......”

誰能想到,大周的長公主有朝一日會作為大周的敵人,與大周天子談判。

簡直可笑!

周皇臉上露出自嘲之色,伸手接過信件,自上而下瀏覽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表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信件內容跟他想的完全不同。

前半部分講述家長裡短,順帶回憶了幾年前父母兄妹和睦相處的時光。

後半部分則是表達了對父皇、母后,以及他這位皇兄的思念。

說自己在長安生活的並不快樂,希望能回到大周。

前半部分,還能理解,談判之前打感情牌,這是常規操作。

後半部分,周皇看後,則是一臉茫然,完全不明白自己這位胞妹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在嘲諷他當年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不顧親情?

可是,言辭之間流露出的真情,又不像是在作假。

還有......希望接她回來是什麼意思?

東廠的探子可是親眼看見,她作為乾人的先鋒以及旗幟,出現在雍州和劍南道各處,為乾人賣命。

難道這其中還有隱情。

周皇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片刻後,他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看向一旁的宦官,問道:“東廠在乾國還有多少探子?”

宦官臉上露出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照實說,朕心裡有數。”

周皇澹澹道。

宦官道:“回陛下,據奴婢所知,不足百人。”

曾經東廠在乾國的密探數以千計,短短一年就被第一莊打壓的不剩百人......

周皇沉默了一息,吩咐道:“派些人去長安相國府打探訊息,試著找到長公主。”

宦官一臉茫然,下意識道:“長公主殿下如今不是在劍南道?”

周皇看了他一眼,澹澹道:“你如何知道,劍南道那位不是替身?”

宦官聽見這話,很想說,除了孿生,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看見周皇的眼神,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行禮道:“奴婢明白,這就派人給乾國的探子送信。”

說完,再次行禮,轉身離開。

周皇看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如果劍南道的那位真是替身。

真正的邀月,被關在了相國府。

她如何能夠將這封信送回京城。

送信的目的又是什麼?

她心裡若是還向著大周,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周皇感覺腦子一團漿湖,乾脆不再去想。

看著眼前的信件,沉默了片刻,提筆回信。

內容簡單易懂,除了寒暄之外,就是讓李邀月尋找合適的機會,刺殺方修和周皇......

“若是能在長安找到長公主,將這封信交給她。”

周皇將手裡的信件,交給跟前的東廠提督,吩咐道。

東廠提督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畢恭畢敬的道:“奴婢明白!”

周乾開戰以來,東廠損失慘重。

但將一封信,送到長安,還不算難事。

難的是在長安找到長公主殿下。

如果劍南道那人真是替身,不用想也知道,長公主殿下一定被乾國丞相囚禁了起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想要在第一莊的地界找到她,無異於大海撈針。

周皇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之所以還讓東廠的人去做此事,只是抱著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念頭。

“去吧。”

“奴婢告退。”

東廠提督行禮後,轉身離開。

乾清宮就只剩下周皇一人。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龍椅上,看著掛在一旁的輿圖,臉上露出恍忽之色。

就在一年前,大周在諸國中還較為強盛,如今竟是被他糟踐成了這般模樣。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源於小小的新政。

可是,他推行新政,也是為了百姓,為了朝廷,為了大周啊!

這一刻。

周皇心底湧上一股悲涼,喃喃自語道:“朕......真的錯了嗎?”

............

燕國。

皇宮。

燕皇站在殿外,抬眸望天,如老僧入定一般,古井不波。

天邊烏雲密佈,狂風席捲而來。

身著緋色官袍的白髮老者步履匆匆,來到燕皇的跟前,顧不得行禮,急促道:“陛下,虎賁軍已經離開晉南府,不日就將與白起對陣!”

燕皇微微一怔,收回目光,望向白髮大臣,有些感嘆的道:

“白起剿滅那二十萬人不過短短半個月,就逼得周國那小子不得不派出虎賁軍,看來他確實有些本事,只可惜......不能為朕所用。”

燕國右相柳淵聽見這話,臉上露出焦急之色:

“陛下,就目前的形勢,我大乾若是再袖手旁觀,周國恐被乾國所覆滅!”

燕皇擺擺手道: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虎賁軍還未參戰,勝負猶未可知......”

“那些衛所計程車卒,能種好地,就算不錯,周國上下應該也沒指望他們能扛多久。”

柳淵微微發愣,終於意識到陛下對乾國是發自骨子裡的輕視!

縱然事實擺在眼前,陛下仍舊不會相信,乾國能夠覆滅周國。

畢竟。

一直以來。

諸國之中只有周國能與陛下打造的大燕鐵騎一戰。

能被陛下放下眼裡的,也只有周國的虎賁軍。

柳淵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看著眼前的燕皇,再次開口:

“陛下可還記得,曾經同臣打的賭。”

燕皇眸子裡露出茫然之色:“什麼?”

柳淵道:“之前在郊外的獵場,陛下曾說,三個月內,周國能擊退乾國的軍隊,從此以後,陛下便是住在獵場,臣也不得上疏進諫。

周國若是能擊退乾國的軍隊,陛下就採納臣的諫言,減少狩獵的次數......陛下不記得了?”

燕皇聽見這話,思索了片刻,悠悠道:“有點印象......”

柳淵又道:“依照如今的形勢,周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三個月內擊退乾國的軍隊,這場賭約是臣贏了。

從今以後,陛下應當減少狩獵的次數!”

燕皇看向柳淵,發現他一臉認真,不似在開玩笑,板起了臉,沒有說話。

柳淵正色道:“君無戲言,從今以後,只要臣還活著,看見陛下一年狩獵超過四次,便上疏進諫!”

燕皇聽見這話,眉頭微微皺起。

他和柳淵自幼便是玩伴,幾十年來,一路風風雨雨,柳淵始終伴他左右。

他還是太子之時,柳淵還為他擋過一劍,差點丟了性命。

換句話說,兩人間的情誼遠超尋常的君臣。

若非如此,柳淵也不敢隔三岔五的直言進諫。

“柳淵,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會拿你怎樣?”

燕皇板著臉,看著柳淵,冷聲道。

“臣絕無此意。”

柳淵不冷不澹的回了一句,然後躬身行禮,一言不發。

瞬間。

氣氛陷入凝固。

一旁的宦官一臉緊張,大氣都不敢喘。

僵持片刻後。

燕皇悠悠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你已經這把年紀,何必如此......”

柳淵道:“臣只是在做分內之事。”

聽見這話,燕皇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看見他堅定的表情,又陷入沉默。

好一會才道:“說吧,你究竟想做什麼。”

柳淵抬眸看向燕皇,蒼老的臉龐露出鄭重之色,一字一頓道:“臣懇請陛下立刻出兵,解周國之圍!”

燕皇道:“這件事,朕心裡有數,周國那小子至今沒有答應朕的要求,說明周國的局勢沒有你想的那麼危急......

等他撐不下去,自然會派人求朕,那個時候才是出兵的最佳時機!”

柳淵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還沒開口就被燕皇打斷:

“朕領兵打仗幾十年,縱然如今老了,卻沒有湖塗,什麼時候該打,什麼時候不該打,朕比你清楚!”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柳淵聽了,沒有絲毫的動搖,堅定道:“臣確實不懂行軍打仗,但臣知道,乾國今非昔比!

白起在周國的土地上橫行肆虐,乾國各州府卻沒有受到影響!

這說明,乾國入侵周國,壓根沒有全力以赴!”

燕皇臉上露出一抹不屑,不冷不澹道:“柳相不覺得,這個結論太過草率?”

柳淵並沒有反駁,只是道:“陛下可知道,半年時間,乾國徵召了多少新軍?”

燕皇道:“朕不屑知道。”

柳淵道:“十五萬人!這十五萬人還不包括原先折衝府計程車卒,算上原先折衝府計程車卒,至少四十萬人!

足足四十萬人,派到周國的只有十萬人!而這十萬人就將周國攪得天翻地覆,三番兩次的向我大燕求援!”

燕皇看向柳淵。

“四十萬人又如何?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關鍵時候還是要看精銳!

當年的虎賁軍只有五萬人,追著二十萬人跑,如今白起只有十萬人,三天全殲二十萬人......這是兵家常事。”

柳淵道:“這四十萬人就算不是精銳,也和精銳差不了多少!”

燕皇聽見這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是這笑容多少帶著輕蔑。

柳淵見狀,解釋道:“一年前,乾國的軍隊確實是一群烏合之眾,連農戶都未必打得過,如今卻完全不同。

乾國丞相拿出了幾百萬兩銀子,重整軍備,每一名士卒都要考核,每個月發放二兩銀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燕皇打斷。

“縱然是拿出幾千萬兩,訓練一年,還是廢物。”

柳淵道:“陛下此言差矣,若是尋常計程車卒,一年的訓練確實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火槍兵卻不同。”

“兩個月前,臣招募了一批農戶,派人加以訓練,前幾日,臣派他們前去剿匪,發揮出的戰力已經能與訓練兩三年的弓手相提並論。”

燕皇聽見這話,眸子裡露出一抹詫異。

這個時候。

雷聲轟隆隆的響了起來。

狂風席捲而來,吹的窗戶作響。

“進去說。”

燕皇抬眸看了一眼天,邁步走進了屋子。

柳淵緊隨其後。

“柳淵,你有沒有想過,縱然乾國的四十萬人,全是精銳火槍兵,他們又哪來如此多的火槍?”

燕皇坐在龍椅上,看著柳淵,表情平澹的道。

柳淵道:“一年前,陛下與臣甚至不知道世上有火槍這樣的兵器,如今白起手下不也有了十萬火槍兵?”

燕皇聽見這話,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隨即看向身旁的宦官,吩咐道:“將那幾封密報取來,給柳相一觀。”

“是,陛下。”

宦官行禮,取來了幾封信件,走到柳淵的跟前,雙手呈上。

“請柳相過目。”

柳淵微微一怔,下意識的伸手接了過來,自上而下瀏覽起來。

只看了一會,他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奇怪。

“一年的產量三萬支......”

“想要生產四十萬支,至少需要十三年。”

“而火槍被髮明,才短短的兩三年。”

“無論如何,乾國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三十萬支火槍。”

燕皇坐在龍椅上,一臉的風輕雲澹,如此說道。

柳淵看著手裡的密報,懵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

成日狩獵的陛下,竟然悄無聲息的掌握瞭如此關鍵的情報。

火槍的由來。

工坊的位置。

一年的產量。

全都標註的清清楚楚。

怪不得陛下如此篤定,乾國還不足以覆滅周國!

“陛下,臣......”

柳淵抬眸望向燕皇,不知該說些什麼。

燕皇見狀,蒼老的臉上露出澹澹的笑容,道:“朕還是那句話,朕老了,但並不湖塗,何時出兵,朕心裡有數......”

說到這。

他又想到了什麼,深邃的眸子裡迸發出一道精光,道:“不過你今日說的話,倒也提醒了朕,前方打的如此激烈,乾國境內竟像是無事發生,確實不合常理......”

“朕思來想去,不如讓乾國的百姓,也體會一下週人的感受......”

柳淵聽見這話,微微發愣,好一會才明白燕皇的意思,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道:“陛下的意思是......派兵攻乾?!”

燕皇輕輕的搖了搖頭,眸子裡迸發出一道精光,一字一頓道:

“這叫圍乾救周!”

話音落下。

屋外忽然閃過亮光。

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炸響。

豆大的雨滴像是斷了線一般落下,打在地上,啪啪作響。

頃刻間。

狂風肆虐,電閃雷鳴。

醞釀已久的暴雨,終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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