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八日,將近黃昏之時

幷州,西河國,隰城縣的南大門(西漢置隰成縣,今山西省汾陽市境內。請參考《譚其驤地圖》來閱讀本書。)

一座似毀未毀寂滅城......

兩扇似殘未殘破木門......

“呼呼”北風推著門......

“嘎吱”聲裡寒毛豎......

漢國鎮北將軍靳衝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報!縣城裡空無一人,引火之物也未發現......”

靳衝臉色鐵青地對著斥候點了點頭,不由得又抬頭看了一眼城頭上,那幾個赫然用血汙書寫而成的“醒目”大字......

“賊酋死於此城中......”

靳衝眼角抽搐地眯縫著雙眼,咬牙切齒地默唸起了這幾個,讓人心驚膽戰又“分外眼熟”的血紅大字......

之前一路奔襲中陽縣的時候......(今山西省呂梁市境內)

城頭上也寫著這麼幾個大字......

同樣是一座死寂無人的空城......

“你們可查仔細了?!”

靳衝目光陰騭地盯著跪在地上的斥候,右手更是刻意地揚了揚寒光熠熠的戰刀......

“小的敢以性命擔保,絕無任何可疑之處!”

斥候渾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後背上更是不知不覺地流下了一行冷汗......

“哦?!”

“除......,除了有一些怪異......”

靳衝立時皺起了眉頭......

斥候的喉結也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幾次......

“縣城內的所有民房都沒有大門,像是全部被人提前拆走了一般,屋子裡也是空空蕩蕩,一點餘糧也沒剩下,就連那些罈罈罐罐也像是被人故意砸碎的......”

靳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將軍......,咱們不會是中了什麼圈套了吧?!”

“混賬!咱們的大軍都沒有進城,能中什麼圈套?!不就是他們臨走的時候,像敗家之犬一樣寫了幾個狗屁字,就弄得你們人心惶惶了?!你可知道,擾亂軍心是什麼罪?!”

“咚咚咚!”

斥候立刻拼命地在地上磕起了頭......

“嘭”的一腳!

靳衝狠狠地踹了斥候的肩膀一腳,竟是沒有再欺身上前結果了他的性命......

“滾!”

“是是是!謝將軍不殺之恩!”

斥候趕緊連滾帶爬地起了身,一溜煙地逃進了軍陣之中......

“傳令官!傳我將令,立刻焚燒隰縣!”

“將軍!咱們之前已經燒了中陽縣,要是再燒了隰縣的話,這帶的火油怕是不夠了,而且萬一暴露了咱們的行蹤,那咱們真的連一點屏障都沒有了啊......”

“怕什麼?!老子就是要燒了它!什麼他孃的死於此城?!他劉琨寫一座城,老子就燒他一座城,看他還敢不敢再寫了?!”

“將軍英明!”

“哼哼!他劉琨不是喜歡護著百姓嗎?!好啊!老子就是要放火給幷州的百姓看,讓他們全部都聚到他身邊,老子看他能有多少糧草去餵飽這麼多的晉狗!哈哈哈!!!”

不久之後......

靳衝望著已經被熊熊大火點燃的隰縣城,心裡卻莫名地湧上了一股子難以形容的不安......

那個與他分兵並進的平北將軍卜珝......

那個自稱能窺人生死的匈奴大巫師......

他的那些預言似乎都一一在兌現了......

劉琨果然早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動靜......

不僅是提前帶走了所有的當地百姓......

還把所有可以軍用的物品都拿走了......

這顯然就是在堅壁清野打持久戰了......

靳衝突然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一種更噁心的可能......

難不成劉琨就是在故意地激怒於他?!

然後借他的手斷了匈奴大軍的後路?!

畢竟一旦用大火燒了這些城池之後......

這一馬平川之地就沒了任何的屏障......

萬一劉琨再帶兵突然來個夜襲的話......

靳衝的臉色立時變得無比驚懼起來......

“孃的!中計了!快!全軍立刻向平陶進軍!務必在今夜拿下!再派人去催促一下卜珝,讓他加快進軍速度,幫咱們牽制住劉琨的人馬!”(今山西省文水縣孝義鎮平陶村)

同一時刻......

幷州,太原國,中都縣城外(今山西省平遙縣西南)

“賊酋死於此城中......”

漢國平北將軍卜珝神色平靜地抬著頭,小聲地念叨著這幾個刺眼的血紅大字......

“將軍......,好像......,好像咱們之前攻下的鄔縣城頭上,也寫著這麼幾個字......”(今山西省介休市)

“縣城內也是空無一人?就連民房裡的罈罈罐罐都被敲碎了?!”

親衛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卜珝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濁氣,莫名地抬頭看向了那有些慘淡的夕陽......

那一抹殘血似的落日餘暉......

真是像極了郭璞那張臭臉......

還有他那張該死的烏鴉嘴......

卜珝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恨恨地咬了咬牙根......

那時他還隱居在龍門瀟灑......(龍門應在今山西省太原市龍山風景區)

每天都過得相當快活自在......

偏偏郭璞那個雜毛找到他......

還非要跟他一起自算生死......

今年此刻他已經四十有一......

正是卦象中說的大厄之歲......

難不成他真的要死於此地?!

卜珝趕緊用力地搖了搖頭,可腦海裡卦象裡的說辭,又再次清晰地湧過了心頭......

流年不利......

恰在今歲......

不是戰死......

便被獸吞......

“快!傳令全軍,就地駐紮!明日天亮之後,再伺機進軍京陵縣!記住了,務必要徐徐前進,若是路遇猛獸,務必格殺殆盡之後,再緩緩進軍!”(今山西平遙縣東北的京陵城遺址)

片刻之後......

幷州,太原國,祁縣縣城,劉琨的行營大帳內(祁縣位於山西省晉中市境內,古稱“昭餘”,不僅是晉商故里,晉商文化和萬里茶道的發源地,也是戴氏形意拳的發源地。)

“果然是兵分兩路?!”

“啟稟將軍,漢國鎮北將軍靳衝由左路進軍,按照他的行軍速度,今夜就應該能到達平陶縣了!”

“卜珝呢?!”

“卜珝從右路進軍,但行軍緩慢,按照他們的速度,若無意外,此刻最多隻能到達中都縣城......”

劉琨眉頭緊皺地點了點,示意斥候退下休息之後,就立刻往徐潤的身邊伸出了右手......

徐潤趕緊把早已潤好了的硃筆,小心翼翼地遞交到了劉琨的手上......

戰圖上赫然多了一左一右,兩條清晰可見的進軍路線......

“中陽縣被火燒了?!靳衝這麼沉不住氣?!”

“嘿嘿,一切皆在主公的謀算之中......,誰能想得到,這堅壁清野之計裡還藏著這麼一手借雞生蛋的連環計?!恐怕就是想破他靳衝的腦子,他也不可能會明白是怎麼回事!?哈哈,主公僅僅只是用了三言兩語,就讓靳衝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真是估計少有妙計呀......”

徐潤適時地飛了劉琨一個受用的馬屁......

劉琨的嘴角也愉快地回應了一抹笑意......

“這兩個想打秋風的匈奴狗,還真是沒把我劉琨放在眼裡,明明兵力不足,還敢分兵冒進?!要不是我軍兵力也不足,哪裡能讓他們這般撒野?!哎!溫嶠去了拓跋猗盧那邊也許多時日了吧?!怎麼還是一點訊息也沒有?!”

劉琨突然加重了語氣,臉色也瞬間拉了下來......

徐潤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立即咬文嚼字地回應道:“或許代公還在等待時機......”

“等他孃的什麼時機?!等邢延那個叛賊從新興郡殺進晉陽城?!”

劉琨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眼角也止不住地抽搐了起來......

“主公......,晉陽太守高喬和幷州別駕郝聿二人,向來與叛賊邢延有些交情......”

徐潤不陰不陽地提醒了一下劉琨......

“子諒!你立刻帶著群兒,連夜迴轉晉陽,許你們便宜行事,務必守好晉陽!不然一旦晉陽有失,為兄這裡就要腹背受敵了......”

“諾!”

盧諶立刻目光堅定地向劉琨抱了抱拳,二話不說就帶著滿臉堅毅的劉群,一起攜手去軍帳之外調兵遣將了......

劉琨又把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內侄崔悅......

“悅兒!你可願去大陵縣督戰?!”(今山西省交城縣西南大陵莊)

“侄兒願為姑父赴湯蹈火!”

劉琨欣慰地對著一臉誠摯的崔悅點了點頭......

“郝詵與張喬二人都是可以託付之人,你去了大陵,務必以長輩之禮待之,如此方可與他們一起同心協力,如今又是臘月,只要咱們再多堅持一會,繼續堅壁清野,用不了多久,敵寇就會主動退去......”

“諾!”

崔悅滿臉鄭重地抱拳領了命......

一炷香之後......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劉琨疲憊地望著空蕩蕩的大帳,忽然吟誦了一句漢代的樂府詩,竟是莫名地想起了那些沒有被戰火蹂躪過的江南美景了......

徐潤聞弦而知雅意地挑了眉毛,立即吟誦起了陸凱的《贈范曄》......

“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劉琨不由得半睜開了已經閉合的雙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了對他笑臉相迎的徐潤......

“嘿嘿,江南真是個好地方呀......”

“若是沒有主公牽制,一旦匈奴人沒了後顧之憂,那江南也會是一片屍山血海......”

劉琨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哼哼,以後......,會有人記得咱們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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