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的夜晚溫暖潮溼,雲層全疊在空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酒店房間內只亮著一盞桌燈。
倪彌爾安靜地縮在沙發上,雙手環抱著自已的腿,腦子裡依舊很混亂。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再見到夏與秋,那個跟她有著最親密關係卻最陌生的人。
小時候的一切像默片一樣在腦海裡播放。
四歲,丁一一被欺負,她幫忙出氣揍了幼稚園的小胖墩。對方趾高氣昂要她道歉,說她沒有媽媽。她撲上去又踢又咬,下了死手。
八歲,因為家長會總是隻有爸爸或者爺爺來參加,同學們都嘲笑她只有錢沒有媽。她拎著木棍,憑藉一已之力打得男孩們滿地找牙。
十二歲,來了初潮。她什麼也不懂,校服褲子紅了一片。她隱藏著自已的慌張,裝作淡定去找丁一一的媽媽教導她使用衛生棉。
十六歲,初初長成的少女有了心事。和爸爸吵架,不聽爺爺的話。賭氣跑出門的時候,也是死命咬著唇忍住眼淚的。
二十五歲,被林一鳴背叛。不知道能跟誰訴說,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頃刻爆發。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媽媽要是在身邊就好了。
...
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倪彌爾已經麻木了。
她曾經無數次想撥通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又無數次停下手指,告訴自已得不到的東西一定不要去覬覦。
媽媽不愛她,她從小就明白這件事情。
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夏與秋這樣不在乎她。
總是有不明就裡的人在羨慕她,羨慕她的家世,羨慕她的生活。
但其實,她才是那個最羨慕別人的人。
錢能解決大部分的事,卻沒有辦法讓她也像別人一樣,有愛自已的媽媽。
夜越來越深,房間裡安靜得只聽得到倪彌爾淺淺的呼吸。
“咔噠...”
門突然被推開,倪彌爾沒有抬頭。
她知道進來的一定是他。
時禹年腳步很輕,只幾秒已經走到她身邊。
他連外套都沒來得及脫,就坐下來伸手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吃東西了沒有?”
他有些擔心地開口:“有沒有胃疼?”
倪彌爾搖搖頭,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把自已的腦袋擱到他的胸口。
“時禹年...”
她緊緊咬著嘴唇,聲音有些發抖:“我見到我媽媽了。”
時禹年眸色一沉,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明白倪彌爾的母親對於她的意義是什麼,也知道這是她心裡最不能觸碰的傷口。
還在想該說些什麼,胸前卻突然傳來熱熱的感覺。
她哭了。
倪彌爾自已也不明白,為什麼在時禹年面前藏不住脆弱。
眼淚一股腦往外湧,怎麼收都收不住。
她乾脆任它流,由它沾滿自已的臉頰,隨它染溼時禹年襯衫的前襟。
看她哭得這樣傷心,時禹年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只能輕輕拍著倪彌爾的背安撫她。
“沒事,我在。”
倪彌爾哭得更狠了。
窗外突然響起轟鳴的雷響,瓢潑大雨隨即落下來。
雷聲伴雨聲,再嘈雜也沒能掩蓋住屋內倪彌爾的哭泣。
時禹年心疼極了,只能更用力抱緊懷裡的人。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弱下去。
許是哭得累了,倪彌爾在時禹年的懷裡慢慢入了眠。
人是睡著了,可仍舊不時發出一兩聲抽噎。時禹年低下頭,藉著微弱的燈光去看倪彌爾。
她面板本來就薄,又哭得太過用力,臉頰兩邊的紫色血管此刻變得清晰可見,瓷白的臉上泛著些潮紅。
嘴唇被她咬得發了腫,濃密的睫毛上還掛著一點細密的淚珠。
有幾縷頭髮被眼淚打溼,緊緊黏在下巴邊緣。
整個人看起來楚楚可憐。
時禹年的肩膀被她壓得沒了知覺,卻仍舊咬牙蓄力把她的腿托起來放到自已的臂彎裡,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攬到自已身上。
他抱住倪彌爾站起來往床邊走,想把她放到床上去。
誰知剛彎下腰,倪彌爾的雙手就攀上了他的脖子。
她用力環得緊緊的,像是怕他走掉一樣,怎麼拉也不放。
怕動作太大會吵醒她,時禹年沒了辦法。只能由她攬著自已,輕手輕腳在她身邊睡下。
這一夜,時間過得短暫又漫長。
...
翌日。
倪彌爾是被口渴叫醒的。
昨晚哭得太久,身體的水分都被帶走了,渴得她連夢裡都在沙漠中尋找著水源。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覺得嘴唇乾得要命。
正想起身去喝水,一抬眸就看到了時禹年的側臉。
倪彌爾定了定神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已居然睡在他的懷裡。
時禹年的一隻手被她壓住當了枕頭,她的手卻貼在他的胸膛上。
還沒想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時禹年已經開了口。
“醒了?”
他仍舊閉著眼,聲音低沉且沙啞:“睡得好嗎?”
“嗯...”
倪彌爾趕緊坐起來,有些尷尬地問他:“我昨晚什麼時候睡著的?”
時禹年也跟著坐起來,看她的情緒似乎已經好多了,就又忍不住想去逗她。
“你自已不知道?時太太這麼放心我呢?”他痞笑著:“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
“我們是合法夫妻。”
倪彌爾瞪他一眼,實在有些無語:“我有什麼可害怕的?”
聽她這麼說,時禹年反而有些後悔了。
昨晚她就這樣睡在自已懷裡。
人軟乎乎地貼在他的胸膛,腦袋也緊緊抵住他的下顎。
她身上的花香味一直縈繞在他的臉頰邊,清淺的呼吸又一直往他頸窩裡鑽。
他本來就忍著,倪彌爾睡覺還不老實,夜裡總是不安分地動來動去,搞得他整個人都快要憋到爆炸了。
早知道她這樣想,他何必辛苦忍著睜眼到天亮。
“你倒是睡得好,我手臂都快沒知覺了...”
時禹年假借活動肩膀,身體悄悄往倪彌爾旁邊靠:
“我這當了一晚上工具人,時太太難道不給點補償?”
看他又賊兮兮地湊過來,倪彌爾伸手一把推開他。
“...別鬧,”
她蹙著眉,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