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宋錦陽來到司令部,站在那個普普通通的大門口,凝望著院中那一排排高大莊嚴的雪松,心中不覺生起一股陌生的敬畏之情。
他心中暗自詫異:早上自已剛剛離開,僅僅相隔幾個小時,竟然就對這裡生出了敬畏之感。
他騎車駛進服務社的院子,看到呂主任穿著一件藍大褂,正從門市部裡走出來。
他下了腳踏車,招呼道:“呂主任,忙呢?”說著,把腳踏車停在一邊。
呂主任是從戰士轉成職工的,現在負責管理服務社。“宋啊!”他和平時一樣打著招呼,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宋錦陽一把拉住他:“呂主任,給我兩瓶茅臺唄。”他臉上依然帶著那標誌性的微笑,撓了撓後腦勺。
呂主任臉上泛起一抹為難的笑容,停了一下,還是說道:“好吧,不多了。”說著,他去開倉庫門。
進了倉庫,貨架上只剩下四箱茅臺了。若是宋錦陽沒有退役,現在應該還在貴州茅臺酒廠負責採購。呂主任拿出兩瓶酒,用報紙包好,裝進宋錦陽準備好的尼龍網兜裡。若不是宋錦陽已經退役,這酒若不是宋錦陽採購的,剩下這二十四瓶茅臺,他是肯定不會給的。
宋錦陽有個特殊的才能,他不僅能為好上面領導,也能交好下邊的每一名士兵和職工。一般說來,為好領導的人,往往會被下邊的人排斥;為好下邊的人,又不討領導喜歡。而宋錦陽卻能上下都交好,實屬難得。
拿起酒,他瞥了一眼貨架上的琥珀煙,還剩下四箱了。這種當地煙,在機關最受幹部、戰士歡迎。三毛八一盒,戰士會客喜歡抽,普通機關幹部喜歡抽,首長也喜歡抽。價格雖然不貴,關鍵是不好買,掏出來倍有面兒。
宋錦陽心中冷冷一笑,心想:就用它阻擊李佑仁吧!操作得當,很可能能將姓李的趕出機關大院!
宋錦陽騎車離去的那一刻,呂主任凝視著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那句話。
這輛永久二八大槓是供應處服務社的,也是宋錦陽的“滑鐵盧”,李佑仁讓他要回來,可是他幾次見面,都沒開得了口。
東山捲菸廠位於大東郊,距離市區足足有八公里。宋錦陽騎著車一路急行,沿著經十路向東,匆匆趕往捲菸廠。
秋風拂過,不時有法桐樹葉落到他的眼前,他不停地用手撥開,心中想著的是如何儘快搞定楚家。
有些事是躲不過去的,他不能讓心愛的楚嘉獨自面對家庭的壓力。他決定用一些手段,讓楚家不得不將女兒嫁給他。
到了菸廠南面的小角門,正好看到牛廠長戴著口罩,手裡提著一個包,先是探頭探腦露出頭,然後左右看看,這才走了出來。
宋錦陽一條腿撐著腳踏車,站在那裡看著他滑稽的表現,眉眼彎彎地淺笑著。
牛廠長一眼看到他,小跑著過來。宋錦陽譏笑道:“你怎麼像小偷一樣?”他哈哈笑著,聲音很脆。
“這事鬧的,天天像做賊一樣!”牛廠長自嘲地笑著,“沒有辦法,要煙的圍追堵截,還有人拿著領導的條子,實在難辦啊!”
宋錦陽又笑了,他想起了前世,也是動了很多歪心思,才與牛廠長接上頭。
當時,他打聽到牛廠長的車牌號,坐著吉普車天天等在門外,看到牛廠長的車出來,就開始跟蹤。
這牛廠長也夠壞的,他把汽車窗簾拉得嚴嚴的,裡面什麼也看不到。等到車進了小區停下來,才發現車裡只有司機。
上了幾次檔才發現,牛廠長在玩金蟬脫殼,最後從小角門發現了他。
後來騎著腳踏車跟蹤找到他家後,宋錦陽買了兩方對蝦,兩方鮮貝丁,兩條黃花魚,用袋子盛著在他下班前掛在了門把手上。
牛廠長看到門上掛著海貨,就以為親友送來的,先拿回家放在冰箱,等等看誰拿來的。
哪知一等不來,二等不來,再放下去就壞了,先吃了罷,反正值不幾個錢。
宋錦陽算著日子,到海貨過了變質期,估計對方也吃了,這才上門拜訪。
吃了的東西吐不出來,對方又是司令部機關,宋錦陽的模樣又誠實。幾項相加,二人便交往起來,批煙自然不成問題了。
現在情景歷歷在目,時光已過去四十餘年。
“你小子走啊!”牛廠長拍他一下屁股。
回憶中,牛廠長已經坐在了他的後車座上。
回到宿舍樓,牛廠長太太正圍著圍裙在茶几上包餃子,看到老公和宋錦陽進來,忙站起身拍拍圍裙上的麵粉說道:
“小宋過來了啊!快坐下,”他指著餐桌,“茶泡好了,先喝水,餃子一會兒包好。”
宋錦陽進盥洗室洗了手出來,湊到茶几跟前:“嬸子,我跟你一起包。”
“不用不用,就剩幾個,別插手了。”牛太太說道,“幾個小冷盤,你爺倆先喝著。”
看看的確還有十多個餃子皮,宋錦陽也不堅持,走到餐桌邊,上面擺著四個菜:一盤苦腸,一盤豬頭肉調黃瓜,一盤西紅柿切好了,白糖在瓶子裡還沒放上,另一盤是芹菜段還沒炒。
宋錦陽端起芹菜,說道:“我去熗芹菜。”說著向廚房走。
“老牛,你看你懶得,讓小宋炒菜。”牛太太埋怨。
牛廠長笑著繼續喝茶。宋錦陽常來,也不當他是外人。
一陣鍋碗瓢盆響動後,宋錦陽端著一盤翠綠的熗芹菜出來,上面還有幾段乾紅辣椒。辣椒和花生油的香氣,立刻飄滿了整個房間。
牛廠長拿起宋錦陽帶來的茅臺開啟,濃重的酒香在房間裡四溢開來。
“你們司令部就是有錢,出手就是茅臺。”牛廠長誇讚。
“牛叔、嬸,”宋錦陽沉下臉,面上泛起一抹憂愁,“我退役了。”
“啊?”牛太太停下手,“你怎麼還能退役?”
在她心中,這麼優秀計程車兵退役,不可想象。
停了一下,她知道酒是宋錦陽買的了,就趕忙說道:“你這孩子,退役了還買這麼貴的酒,我給你拿錢。”一邊從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向臥室走。
“算了,別拿了!”牛廠長沉著臉,他知道宋錦陽是絕對不會收錢的。
牛廠長對司令部讓宋錦陽退役相當不滿,他拿出鋼筆,從衣兜裡取出便籤,“刷刷刷”鐵筆銀鉤給宋錦陽批了煙。向前一推:
“先對付點生活費,日後再說。”
他是廠長,知道門外許多煙販子等著買批條,知道這張條子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