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放開了環抱著玉衡的手。

兩人間微妙的沉默讓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玉衡輕聲問道:\"你知道這個吻意味著什麼?\"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姜禾愣了一下:\"我......\"他支吾著。

“如果只是一時衝動,我能理解。”玉衡說。

姜禾皺了皺眉頭。

只聽見玉衡繼續說道:“畢竟剛才的氛圍太過……迷惑人了……”

姜禾轉過玉衡的臉,迫使兩人再次四目相對,\"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的語氣篤定,\"我知道這個吻意味著什麼,也清楚自已在做什麼。\"

他的額頭和玉衡的額頭相抵。

玉衡可以清楚的看到姜禾眼裡堅定的光。

\"我是認真的。\"

姜禾又湊過去。

嘴唇觸碰,是一個溫柔無比的親吻。

過了一會兒,姜禾開口:\"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現在渾身還在發抖呢。\"

“我發抖不是因為受傷。”玉衡臉上略過一絲紅暈,眼神卻很清亮。

“我沒事。”玉衡從懷中取出小袋子:\"這是我找到的。\"

他將袋子遞到姜禾面前,“和母親筆記本上記載的植物一模一樣。”

姜禾打量著他通紅的耳尖,恍然大悟。他接過袋子把裡面的植物拿出來。謹慎起見,他又把玉衡母親的筆記本翻出來,仔細比對半天,“確實一模一樣。”

“玉衡!”姜禾忽然提高聲音,眼睛亮亮地,“太好了!”

“是啊......”玉衡也跟著笑了。

兩人四目相對,聯想起剛才的吻,又齊齊紅了臉頰。

過了一拍,姜禾輕咳一聲,抬手撫上玉衡泛紅的臉:“你還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

玉衡的傷看起來很嚴重,但就如他所說的,也只是看起來嚴重而已。

又或者,是部落的人恢復起來都比較快。

恢復到可以自主活動後,他就開始著手調製那株珍稀植物的提取液。

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

第一天,他仔細參照母親筆記中的每一步指示,處理植物樣本,提取關鍵的有效成分。

然而第一批提取的樣本顏色與標準有差異,玉衡不得不清理儀器重新開始。

第二天,玉衡變更了提取溶液的數值,這一次終於得出質量上佳的半成品,可以進行下一步精煉。於是他開始調配精密的分離結晶機器,準備進入關鍵的提純階段。

第三天,提純機器完成任務,玉衡考察生成的結晶,發現雜質殘留量還略高於標準。為此他不得不反覆嘗試多臺裝置的細微引數調整。

然後是第四天、第五天……

這五天來,姜禾時刻關注著玉衡的工作進度,雖然想要幫忙,但是有心無力,只能默默守候在一旁。

這天傍晚,姜禾還沒進門,就聽見房內傳來玉衡的聲音:“成功了!”

姜禾連忙推門而入。

落日餘暉透過窗欞灑在玉衡臉上。他手中捧著一個細窄試管,裡面盛著晶瑩的藍色液體。

“我做到了。”玉衡轉身,眼中是難以抑制的激動。

姜禾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盯著那管藍光燦然的血清,“這就是你母親提到的血清?”

“這意味著你的病症,可以治好了嗎?”

“嗯。”玉衡點頭,挽起袖子,就要為自已注射。

“等等。”姜禾出聲,“你就要為自已注射了?”

“嗯。”注射器就要刺入面板玉衡的面板。

“等等!”姜禾急忙抓住他的手臂。

“怎麼了?”玉衡看向他。

“這個血清你是第一個試用的,”姜禾緊張地說,“不知會有什麼副作用,太冒險了!”

玉衡拍了拍姜禾的手背,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在意我,但這是唯一的治療方式。就算有風險,我也必須試一試,你說是不是?”

姜禾仍然滿臉焦慮,“或許,可以明天再試,你這幾天一直在製作血清,都沒有好好休息。”

“也好。”玉衡點點頭,放下注射器,把血清放進儲存倉。

當晚,兩人睡在一起。

姜禾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總感覺心緒久久無法平靜。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擔憂。

但是玉衡睡在一旁,一直很平靜。他的呼吸悠長,神態平和安穩。

銀輝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長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小的剪影。

“我睡不著……”姜禾嘆氣,像是在自言自語。

玉衡睜開眼睛,“你在擔心我。”

“很奇怪是吧?一直嚷嚷著要找到治癒你的方法,現在藥劑都在眼前了,卻想要退縮了。”

“你當初逃離地下城的時候,是怎麼下定決心的?”

“啊?”姜禾不明白,怎麼突然扯到自已逃亡的故事上去了,但是想了想還是說道,“形勢所逼,不逃就完蛋了。”

“但是被發現,也會完蛋。”玉衡說,“更何況,你逃離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能力。”

“就……”姜禾撓撓頭髮,“一咬牙一跺腳,拼了。不逃就沒有未來。”

“是啊。”玉衡轉過頭,月光照在他臉上。

姜禾有些入神地盯著。這張初見時冷漠淡然的臉上,現在卻透著溫柔。

彼此的目光在半明半暗中交織。

夜色靜謐。

姜禾聽見玉衡輕微的呼吸聲。

許久,他輕聲開口:“我明白了。”

不逃亡就沒有未來。

不治癒也沒有未來。

現在的玉衡,和當初的他,是一樣的。

深夜時分,姜禾終於還是扛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這時,玉衡睜開眼睛,眸光清明。

確認姜禾已進入深度睡眠後,他悄無聲息地掀開薄被下床。木質地板發出輕微吱呀聲,他輕手輕腳地來到窗前,月華如水,給他的臉頰鍍上冰冷的光。

夜晚的空氣有點微涼。

他回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姜禾,轉頭來到操作檯前。

儀器上反射出他的眼神,猶如凌厲的劍鋒,絲毫不見方才的溫和。

他從保管倉中拿出血清,順手拿過一支注射器。

針頭抵在手臂上。泛著冷意的針頭刺激著面板,一小串雞皮疙瘩冒起來。

玉衡面無懼色。

讓姜禾親眼看著自已注射,姜禾一定會非常緊張和擔心。就是因為姜禾關心自已,才更不忍心讓他白白焦慮。

既然難以避免姜禾的擔憂,那自已就先把事情完成。

等姜禾明天醒來,如果自已已經康復,他應該也會高興。

玉衡緩緩推下注射器的推杆。針頭刺入手臂面板。

起初只是輕微的刺痛,但是隨著血清進入血管,一種灼熱感迅速流竄開來。

玉衡忍不住弓起身子。

針頭周圍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白皙的面板也迅速浮現出不自然的紅色。

整個手臂彷彿著了火,疼痛和灼熱感不斷累積。

冷汗從額頭冒出來,玉衡挺直腰桿,乾脆一口氣將所有血清推入體內。

就在最後一滴血清注入的剎那,玉衡猛地一哆嗦,接著渾身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他張大嘴巴,胸口劇烈的起伏,像脫水的魚般大口喘氣。

劇烈的心悸使他後退幾步,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已的心臟快要爆炸了。

他的面板開始褪去血色,嘴唇變得蒼白。

他的手指蜷曲痙攣著,黑色的霧氣開始不受控制的出現在他的掌心。

玉衡使出全身力氣握拳,卻無法阻止黑霧向外擴散。

“不,不可以……!”眼看黑霧朝著四周擴散蔓延,玉衡心中一凜,踉蹌著往後退去,背抵在牆壁上。

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想要抑制,可黑霧仍然從指縫中冒出來。

耳邊是尖銳的耳鳴聲,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血清的作用比想象中更加劇烈而迅速。

黑霧可能會傷害姜禾。

“姜禾……”玉衡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快走!”

他沿著牆壁下墜,手臂一滑,將牆邊的物什掀翻。

雜物“哐當”倒下,發出聲響。

“嗯……”姜禾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響起來,“怎麼了……玉衡!”

姜禾翻身下床,想要衝上前來。

“別過來!”玉衡攥著自已的手掌,聲音尖銳,“我控制不住力量!”

姜禾腳步陡然一停,藉著皎潔月光,他看清玉衡周身纏繞的詭異黑霧。“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應該在安然睡——”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一旁實驗臺上空蕩蕩的注射器上。頓時,姜禾猛地睜大了眼,臉上的血色褪去,呆立當場,彷彿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張著嘴,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

許久,他才喃喃道:“你已經注射了血清......?”

“快離開這!”玉衡聲音嘶啞,“我的力量失控了,黑霧會吞噬一切生命......包括你!”

“我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姜禾握緊拳頭,想要上前。

“不要過來!!”玉衡嘶吼一聲。

姜禾腳步驟停。

“唔......”玉衡的神色極為痛苦,像是受了巨大的折磨,“我不會有事的,你快離開……”他喘息著,“等血清的作用過去,就沒事了。”

姜禾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選擇相信玉衡。他咬咬牙,離開房間,關上門。

門內,詭譎黑霧還在蔓延。

玉衡竭盡全力忍耐身體的折磨。

他仰起頭,汗水從額頭流下,將鬢髮浸溼。

血清正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帶來讓人窒息的高熱。玉衡緊咬牙關,脖頸的筋絡全部浮起來。

彷彿有一把烙鐵在身體每一處翻攪。

玉衡面無血色,瞳孔開始渙散,神智也漸漸模糊迷離。

眼前的景象扭曲變形。

黑暗如同濃稠的液體一樣包裹著他,玉衡感覺自已正逐漸下沉。恍恍惚惚中,他看見一個身影出現在朦朧處。

“母……親……”

母親正溫柔注視著他,眼神垂憐而溫柔,她俯下身,柔軟的手掌覆上他的額頭。

一股微涼的氣息由身體深處升起。

“我的孩子……”母親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不用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母親......”玉衡呢喃著。

眼前的一切正在抽離消失,他徒勞地想抓住些什麼,可最終還是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玉衡歪倒在牆角。

不知過了多久,玉衡脖頸上畢露的筋絡終於不再繃緊,開始緩緩恢復正常。

黑霧彷彿受到某種驅逐一般,悉數褪去。重新收回玉衡的身體內部,沉寂在他的十指之間。

玉衡的呼吸開始變得綿長平穩,臉上的神情也不再痛苦。

就在黑霧完全褪去的一刻,姜禾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撞開房門衝了進來。

“玉衡!”他把玉衡抱在懷裡。

玉衡閉著眼睛,頭髮和衣服都被冷汗浸透,溼淋淋地粘在面板上。

月光下,他蒼白的面容與溼漉漉的黑髮混在一起,雙手落在身旁,蒼白得幾乎融入夜色。

姜禾連忙取來儀器檢測身體指數,數值在正常範圍閃動。

“太好了……”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他把頭埋進玉衡的肩頭,“太好了,太好了!”聲音有些發顫,那是後知後覺的害怕。

他緊緊抱著玉衡,就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

“嗯……”玉衡就是被姜禾勒醒的。

太緊了。他想。壓迫感從前胸和後背同時傳來,幾乎不能呼吸了,但是又莫名的覺得有些安心。

因為他感受到了姜禾的在乎和害怕。

這些在乎和害怕,都源自於自已。

“我不能呼吸了……”玉衡輕輕拍打姜禾的手臂。

“啊!”姜禾慌張地放開雙手,看見玉衡睜開的眼睛,忍不住重新抱上去。

“你真的……!”姜禾的口氣中帶著慍怒,但最終都化為了一聲心有餘悸的嘆息,“別這麼嚇我啊……”

“抱歉……”

“你明明答應了等到明天再注射,為什麼要擅自提前?”姜禾問。

“……”

“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知道?不告訴我是想獨自承擔所有的風險?”姜禾紅了眼圈,“我難道不配讓你依靠嗎?”

“我不是……”

“過分!”

“……”

“為什麼不說話?”

“……我錯了。”

“你是錯了!”姜禾一把抓住玉衡肩膀,“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攜手面對一切嗎?既然要一起,那麼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應該讓對方知道!”

“對不起……”玉衡伸手拉住姜禾的手腕,“因為我知道你一直最擔心我的病情,我想先治好自已……沒想到卻做錯了,讓你不高興了。”

姜禾瞪視玉衡,玉衡的臉色還是顯得慘白,神態也很虛弱。到底還是不忍心,只能又是無奈又是心疼的嘆口氣:“算了算了,你沒事就好......”

他把玉衡扶上床,拉上薄毯,“以後這種事,一定要跟我商量!”

玉衡點點頭,黑亮的眼珠映著姜禾的影子,兩道劍眉也輕輕蹙起,凸顯幾分無辜。

姜禾嘆了口氣,也跟著躺上床,從背後環住玉衡的肩膀。

“睡吧”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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