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樓找林老,林老正在和一個小男孩訓話。小男孩十五六歲,長得精神好看,一雙大眼睛提溜亂轉。

林老說道:“貴仔啊,大伯不是不讓你唱歌,可你總得學些生存的技能吧?不能一輩子就靠唱歌來,養活自己吧?那唱歌的有幾個到最後能成大歌星的?”

貴仔也不說話,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林老看見我們來了,哎了一聲,和我們走出了貴仔的房間,貴仔則馬上關上了房門。

我問林老:“這是你外甥啊?”

林老點頭說:“是啊,我弟弟的孩子,從小在鄉下長大,10歲才上學,上學又不聽話,不好好讀書,就一個嗜好,喜歡唱歌,天天做明星夢。其實,唱歌也沒什麼,我也是同意的,按我現在的身家,他什麼也不用幹,也夠他這輩子花的。可是,一旦那天我走了,誰照顧他啊,這麼大了,連鞋帶都不會系,沒坐過公交車,也不敢和人說話,就知道唱歌,我是真拿他沒辦法了。“

我淡定地說:“沒事的,林老,還小呢,等大點就會懂事了。”

林老唉聲嘆氣地說:“都16歲了還小,你說最基本是不是該懂些生活的常識,知道什麼是姜,什麼是蒜,知道夏天少穿了,冬天多穿點,知道我的病是不治之症啊。”

說到這裡,我看見林老悲傷的表情,不自覺有些動容,勝男勸道:“林老,我們以後照顧他就是了,再說,你肯定是長命百歲的,你以後慢慢教育就是了,這孩子不是有一技之長嗎?唱歌也是一種本領啊!”

我也勸道:“林老,你別老往壞處想,你這病只要心態好,再活個幾十年肯定是沒問題的,我一會兒跟他聊聊,看看他是怎麼個想法,年輕人的世界,你不懂,他們也很有主見,有自己的想法,退一萬步講,真有那麼一天,你駕鶴西去,有我們在一天,就有人照顧他。”

林老點了點頭說:“這我知道,但誰也照顧不了他一輩子啊,還得他自己想明白!”

我再次走了上去,敲了敲貴仔的門。

貴仔沒答應,我推門進去,傳出了一陣鬼哭狼嚎,這歌聲我是不敢恭維,我是一個字沒聽清,好像是在唱著一些語氣詞,和我牙疼時哼哼地差不多。

我走了上去,想和這位歌星交流下。

貴仔看我走到了進來,不好意思地放下話筒,撓了撓自己的頭,尷尬地看著我。

我溫和地問他:“你這是什麼唱法啊?靈魂唱法嗎?”

貴仔遲疑著問:“什麼是靈魂唱法?我怎麼沒聽說過呢?”

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他解釋,我就是隨口胡說,就應付道:“啊,就是發自靈魂的呼喊,透過唱腔,表達出你靈魂對生命的感悟,人進入一種空靈的狀態,自然的發聲,沒有任何的技巧,從而與他人產生共鳴。”

貴仔呆呆地坐在那兒,思考著我說的話,好一會兒,像便秘一樣的痛苦地說:“我就知道,我這種唱法是早有先例的,是會被認可的,我這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是會與人產生共鳴的,你聽得懂,對吧?”

我愣了一下,說:“啊,對,我聽得懂,我有時候也想來一次靈魂的吶喊,可旋律一直在我腦中盤旋,就是唱不出來,你可以,你幫我吶喊出來了!”

貴仔激動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都不認可我,說我精神不好,整天做白日夢,整天鬼哭狼嚎的,那是他們不理解音樂的真諦,他們沒有用靈魂去傾聽,去感受,我的歌聲中,充滿了對這社會不公的宣洩,對我們這種懷才不遇的天才的歧視,我要用我的歌聲喚醒他們無知的靈魂!”

我聽完,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這TM的不是邪教的口號嗎?這不是傳銷的套路嗎?這貴仔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我急忙說道:“你別激動,社會是允許百家爭鳴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你獨樹一幟的唱法,終究是會被大眾認可的,但這得有個過程,我建議你一步一步來,先讓大眾認知你,在慢慢推廣你的靈魂唱法。”

貴仔像是在睡夢中,突然被驚醒了一樣,睜大了雙眼說:“你說的對,我的才華是不會輕易被人發現的,我得寫出一些大眾喜歡,爛大街的歌曲來,先讓大眾認識我,然後,我再去推廣我的靈魂唱法,那時候才會讓人們慢慢接受我。”

我點著頭說:“這就對了,你現在的任務是報考個藝術學院,學學普通人的唱歌方式,這個對你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勉為其難地唱一些大眾喜愛的歌曲,你肯定能火的,等你火了,你再推廣你的靈魂唱法,到時一定會有人接受你的,那時你再發揮你的才華,挖掘人們靈魂深處的東西,達到人神共讚的地步。”

貴仔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對著我說:“你說的對,我馬上就去報考藝術學院,明天就開始打造自己的專輯,到時你做我的經紀人。”

我嘿嘿地笑著說:“好,好,再上個十大金曲榜,奪個最受歡迎中港臺澳地區男歌手,隨手拍一兩個廣告,再一年一部文藝電影,最後推出你的靈魂歌曲,走出亞洲,走向世界,雖然不一定能與邁克爾傑克遜並駕齊驅,但相比於維尼休斯敦肯定是略勝一籌的!”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嘲諷的語氣太重了。

誰知道,貴仔的臉上卻只流露出嚮往的神情,信心滿滿,似乎我說的一切,可以唾手可得。

我在自責,我不該這麼去嘲笑一個滿懷夢想的年輕人,即使不鼓勵他,也不應該這樣嘲諷他。他為了自己的夢想去努力,這有什麼錯呢?

貴仔興高采烈地和我走下了樓,和林老說道:“大伯,我要去上學!”

林老十分高興地說:“好,好,我明天就去給你找學校。”

貴仔搖著頭說:“不要,我自己找,我要報考音樂學院,你幫我找找,中國最好的音樂學院,我要去那兒!”

林老看著我問:“中國最好的音樂學院是哪所啊?”

我想了想說:“應該是中央音樂學院吧?還是中國音樂學院,應該差不多吧?不是,這可是大學啊,貴仔你現在是什麼文化水平啊?”

林老哎了一聲說:“初中還沒畢業呢!”

貴仔很自信地說:“我不管,我就要上最好的音樂學院!”

林老無奈地說:“上!上!上!上!明天拿個一兩百萬出來,買通他們校長讓你上!”

貴仔不服氣地說:“我要憑自己的實力考進去!”

我搖著頭,心裡想著,兩樣都這麼的不靠譜,就勸道:“貴仔,你先去進修,讀個高中,參加高考,我給你找個專業的音樂老師,學習完基礎知識,再學專業知識,三年後,你再去考中央音樂學院!”

貴仔不滿地說:“還要等三年啊?我想現在就去考,不行嗎?”

林老聽完,氣地直咳嗽,我生氣地對著貴仔吼道:“你考個鬼啊,考!五線譜都認識不全呢,還考中央音樂學院,給我老老實實的上完高中,斗大的字不識多個,就想著成為歌唱家,做夢呢?”

貴仔一聽我這麼說,馬上火了,指著我說:“你算幹嘛的?要你管!”

林老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指著貴仔說:“今天開始給我記住,以後,他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要想考什麼音樂學院,就得聽他的,從今往後,你的所有開銷,零花錢,都是他給你的,聽見沒?”

貴仔一下子給打懵了,捂著臉,沒見過林老發過這麼大的火,一時不敢說話了。

我也沒給貴仔好臉色看說:“聽見了吧,我明天就去給你聯絡學校,準備上學,給我好好學,你不是有夢想嗎?我可以幫你實現,但你自己必須努力,你自己不努力,誰也幫不上你,現在回房間吧,早點睡覺,先別練你那個什麼靈魂唱法了。”

看著貴仔上樓,林老對著我說:“飛仔,我就這麼一個牽掛,以後就交給你了,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我點了點頭說:“放心吧,有我呢,一定把他培養成有用的人!”

接著勝男扶著林老,拿到了院子裡,可以看得出來,林老越來越虛弱了,勝男忍不住地勸道:“林老,要不咱們再去醫院檢查,檢查吧?”

林老一擺手,果斷地說道:“不去,去了,不是叫我做手術,就是叫我化療的,我這一上去估計就下不來了,我這樣挺好的,你們也別整天哭喪著臉,這不還沒死呢嘛,我這輩子夠了,老天真的對我不薄,老了老了,還找到你們兩個,就像我兒子和兒媳婦一樣,都是養兒防老,防的是什麼啊?病痛嗎?衣食嗎?都不是,不就防的是寂寞,孤獨嗎?有你們在,我多幸福啊!”

林老的話,句句聽得我扎心撓肺的,這一刻我才察覺我面前的是,一個曾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老者,是一個風燭殘年的長輩,我一直都很尊敬林老,可我從沒把他當長者對待,就像是自己的朋友,兄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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