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冷風橫衝直撞。
一旁屋簷懸掛的紙燈籠搖搖欲墜,腳下的青石板映著烏雲斑駁的天。
沈易禾幾人站在屋簷下。
“宋某能夠順利外放,還得多謝承安兄相助。”
沈易禾最見不得他們文人這種肉麻唧唧的模樣,酸的倒牙,丟給他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拿著”
宋瓚手忙腳亂的接過荷包,開啟一看,竟然是一顆顆金錁子和一疊銀票。
“承安兄這是何意?我怎麼能收你的銀子。”宋瓚連忙推辭。
“拿著吧,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妻兒的,你自已過的窮酸緊巴不要緊,難道還要帶著妻兒一起受苦嗎?”沈易禾擺擺手,“可不是白白給你的,待來日你回京,可要盡數還我。”
這筆錢對宋瓚來說無疑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眾所周知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年俸一百二十石,折算成白銀也不過六十兩。
宋瓚在京買的小宅子,幾乎掏空了家底,如今匆忙離京,賤賣的宅子能值幾個錢。更不要說他們到了蘇州還要安頓,又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此時的宋瓚的確能稱得上是囊中羞澀。
宋瓚微微頜眼,壓下眼眶的熱意,手中緊緊的捏著那枚荷包,彎腰鄭重的給沈易禾行禮。
“承安兄,多謝……日後若是有用得上宋某的地方,還請不要客氣,我必不會推辭。”
沈易禾隨意擺了擺手,“快上路吧,晚了路不好走。”
宋瓚看著他疏眉朗目、哪裡有半分平日閒散的模樣,忽然開口問道:“我觀沈兄為人仗義、有勇有謀,為何只單單做一個閒散侯爺,以沈兄的謀略,定……”
沈易禾身形一頓,淡淡開口:“海壓竹枝低復舉,風吹山腳晦還明。”
宋瓚怔怔出神,卻不得其解,沈易禾這人身上總是有些秘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還請承安兄與子暢兄留步。”宋瓚拱手離開。
……
周子暢看著宋家的馬車逐漸遠去猶豫著開口:“承安,你覺得宋瓚還有望回京來?若是回不來,咱們這可別是白乾一場,還白白惹出一身騷。京裡可有許多人盯上你了。”
沈易禾翻身上馬,腰上的玉佩一閃而過,“就算不成也算是交了朋友,至於那些人,咱們動靜這麼大,注意不到才是蠢貨。”
周子暢恍然,是了,管他呢。
算日子,陳居那小子也快回來了。
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承安等等我。”
……
護國寺禪房內。
說是禪房也只是外邊看起來像,這金絲楠木的屏風後面才別有洞天,只見碎的光芒透過檀色的金絲篾簾篩進屋內,滿堂的富麗映入眼簾,地下鋪著龜背如意花樣的絨毯,雪白色的粉牆,牆上橫一軸仕女圖。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精緻的小獸模樣,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的天聞起來分外清爽。床上四角都掛了鑲著流蘇的香包,色澤鮮豔。
寺廟原是清修的地方,按理來說這屋內陳設本不應如此華麗,只不過看到屋內住的人,那便是合理了。
“是嗎?那宋瓚還真是下放到了蘇州?”一陣慵懶的女聲傳來。
只見小榻上的女人,雖快到知命之年臉上有些細紋,卻能看的出年輕時定生得極美,瑩白潤透的肌膚,纖眉朱唇,眼尾上挑,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上位者睥他人得尊貴氣勢。
柔軟的榻邊,兩個個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為床上人捏腿揉肩。
一旁的人正跪在堂下回話:“是,殿下,其中還有沈侯的推波助瀾。”
隨寧長公主抬了抬眼皮又搖頭皺眉:“他倒是聰明,也不知道我那個蠢弟弟看出來沒有,這麼輕易就把人放出了京。”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位敢這麼說聖上。
“漕運貪汙一事沈家那小子查到什麼地方了?”
“陳家庶子陳居幾日前下了江南。”跪在下首的人低頭回道。
“給他們找些事做。”
女人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語氣平淡,但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儀和長期身居高位的命令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從她的話語。她的力量讓人無法抗拒,就像一股壓倒性的力量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
近日來太子的身體好似康健了些許。
太子府邸的下人總能看見太子妃與太子殿下在園中曬太陽。
書房內,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
靠窗的小榻上,趙珩凝神看著手中書卷。偶有松針飄灑,落在書頁上,他屈指拂開。斑駁的樹影落在他身上,幽暗悽清。
林疏桐倚窗而坐,桌上擺著幾幅字帖,正在細細練著。
兩人之間的氛圍倒是有些微妙。
趙珩看著她,心中思索。她好像從宮宴回來後總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到天機那日看到她與一男子交談,一時不察手中的書翻聲大了些。
林疏桐聞聲微微側頭,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光已經挪到她的身上。漆黑微冷的眉眼,星點的陽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沒染出幾分柔和來。
直白不收斂,帶了點審視的意味。
“你學的很快,這字拿出去父皇都會以為是我親筆。”
林疏桐心頭一怔,總覺得他話裡有話。
“是殿下教的好…”
趙珩一噎。明明知道她有所圖,大婚前說的坦白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已還是傾囊所授了。自已不會……
“……今日先到這裡……有些想吃你做的糖珍酥酪。”
趙珩匆匆開口有些逃避與她相處的意味。
林疏桐離開後趙珩微紅的耳朵才消散些。
“天機,他們要的東西,你找個由頭露些破綻,送到他們手上。看他們究竟要做什麼。”趙珩摸著懷裡的私印。
趙珩想想又開口:“此事不要將太子妃捲進來。”
“是…殿下。”天機領命轉身離開。
流雲緩動,夕陽西下。紅燦燦的餘暉鋪滿院落,園中茂密整齊的松樹,都鍍上了一層暖光的光暈。
趙珩想起她寫字時垂下的髮絲,嗯…糖珍酥酪是真的好吃。
……
城北,謝家此刻已經鬧成了一團,籃筐、碗筷摔了滿地,就連板凳和桌子都被拆了扔在一旁。
一上了年紀的老婦雙手叉腰,橫眉倒豎,大聲叫罵:“小賤人,淨是不要臉的貨色!居然打起我家姑爺的主意來了?我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罵的極髒,氣得謝母眼睛都紅了,指著婦人要反駁,卻被她一連串的話給堵了回去。
婦人生出幾分不耐,揚起下巴,臉上滿是囂張,“我家姑娘,乃吏部右侍郎劉大人之女,與陳家二公子定了親,你這小門小戶拿什麼和我家小姐比?”
謝淼心下一愣,陳居…他有未婚妻?
“好端端的正頭娘子不當,非上趕著給人做沒名沒分的外室。我告訴你,便是懷了孩子,陳家也不會讓你女兒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進門!”
婦人在屋內環視一圈,滿臉鄙夷。
“嘖嘖嘖,這通家找不到一件金銀器,纏著我家姑爺是想攀高枝兒當鳳凰呢。殊不知有些人吶,生來就是賤,飛上了高枝兒也還是隻野雞。”
聚在門口看熱鬧的人頓時炸了鍋。
“平日裡看著娘倆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原來女兒在給人家做外室哦,要不得要不得。”
眾人一時鬨笑,更有甚者出言不遜:“大娘,你家謝秀才死了好幾年了吧?你守寡守得寂寞,不如叫我來陪陪你啊?”
謝母怒不可遏,抄起床邊的碗就往屋外扔,嘶聲大吼:“滾!滾!都給我滾!”
婦人嗤笑一聲,抬手吩咐道:“繼續給我砸!”
“住手!”
一聲冷斥,讓在場諸人都安靜下來。
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赫然是周子暢與阿廡。
兩人身後帶著一眾護衛。
婦人微微眯眼,沉聲道:“這是我主人家的私事,還請兩位大人莫要多管閒事。”
阿廡上前一步道:“我家大人做事,還容不得你來置喙。”
阿廡這話說的極不客氣。
那老婦帶來的幾人剛要抄傢伙,一群護衛便一字排開,利落地將寒刀從刀鞘中拔出來。
這番陣仗,徹底嚇住他們,一個個不敢再動。
“你……你們是誰?”
“你不用管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謝家靠的是沈候便可。”周子暢懶懶開口,將沈易禾那紈絝學了個十成十。僕婦大驚失色,兩股顫顫,幾乎要昏過去。她.……她怎麼就招惹了這樣一尊菩薩?
若要叫李家幾位主子知道她得罪了沈候,她就真該以死謝罪了。
僕婦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饒命啊!奴婢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大人,求大人饒命!”
周子暢看著眼前的人心想。
陳家和李家定親一事,他們事先不知。但憑著陳居他們三人的關係,他可以讓人教訓對她出言不遜的劉家下人,但不能真將劉家輕易得罪了。
只是由著她這般欺謝淼,別說周子暢忍不了,陳居回來知道了一定饒不了他。
想到這裡他淡淡開口:“今日之事,或許是有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