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以往，阿大定發覺有人搗鬼，但此時頭腦一片空白，除死之外，想不起來別事。
雖木片詭異，也當被風吹得一樣，絲毫未起異心，呆呆走過去，拾起木片，又要重施這下，但還是將及未及之時，又被打掉，他又拾了起來，如此五六下，阿大才醒悟過來事情不對，也只道奇怪而已，徵徵瞧著手心，不發一言。
忽然遠處“噗嗤”一下，似乎有人發笑，隱約說道：“喂，你是誰家的孩子啊？走丟了麼？找不著家不要緊啊，上我家暫歇一宿，你說出來，我可以送你回家啊，有什麼想不開？再說了，你這年紀輕輕的，何必尋死？”
阿大正處迷惘中，別說這些話了，半個字也沒聽進耳中，依舊殭屍一般，重複動作，但這回似有了反應，不再扎自已頸項，而是拿著木片，搖來搖去。
那人道：“我說喂，你傻了麼？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等半天，那人見阿大不答，便嘟嘟囔囔、自言自語道：“頭一次，放牛遇到個傻子，唉，算了，活在自已世界裡，也挺好的，無拘無束。”
聲音倏粗倏細，有時尖有時圓，又道：“小芡啊，小芡，我們回家啦。”吹一響哨，然後傳來“哞哞”的牛鳴音，原來這人胯下騎一頭牛，慢慢走遠，清風拂發，帶來了一陣笛音。
雖不如小枝吹得高昂激躍，卻舒緩平和，晚間聽來，給人以絲絲倦意，吹到中途，那人卻“哼”起了小調：“月亮升起......嘍......，放牛回家......嘍......，阿哥莫急......嘍......，阿妹在等你......嘍......”哼到這塊，音調一變，又唱道：“草鋪橫野六七里......嘍，笛弄晚風三四聲......嘍......。歸來飽飯黃昏後......嘍......，不脫蓑衣臥月明......嘍......。”
笛亭聲止，餘音迴盪，山谷鳴鳴，那人道：“小芡，我唱得好不好聽？”
那牛兒立定身形，尾巴一搖，雙角一晃，輕“哞”一聲，示意聽懂了，那人一笑道：“好牛兒，乖牛兒，還是你懂我，來，賞你一塊，吃吧。”
拿出一顆圓滾滾的東西，扔進了牛口裡，“咔吱咔吱”，咀嚼幾下，吃得極香。
那人笑道：“小時候婆婆經常講故事給我聽，有一次啊，講對牛彈琴，意思說牛兒呢，不懂音樂，聽不入耳，這琴算是白彈了，可你不一樣，我唱的這幾句，你都能聽明白，看來牛兒都是像主人的，主人要聰明，牛兒也會聰明，你說是不是？”說完，嘻嘻而笑。
不久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有的呢，就是大笨牛、大蠢牛，人家不管說什麼，他偏理解不了，大臭牛，死臭牛！”
那牛兒怎會辨析？以為在罵它，躁動了起來，那人笑道：“小芡，別急嘛，我不是在罵你，唉，你看你多麼聰明，要是真人，該有多好，就可以陪著我......我......” 到底“我”什麼，這人也沒說下去，又續道：“來，再給你一個。”
伸手到旁邊布兜裡，一摸之下，竟爾空空，那牛兒似乎失望，低鳴一聲，那人道：“好啦好啦，回家繼續吃，包你管夠。” 那牛剛要邁腿行進，忽然後背有人道：“你......你是誰？”
那人一驚，橫笛凝神，道：“誰在說話？”說話的正是阿大。
他適才聽見笛聲，猛然想起在八方樓中，閒暇之時，張佑會拿起一根木製洞簫，吹些小調，有一次吹《薤露樂》，詞中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當時不太懂詞中意，只覺曲調婉轉，頗含感傷，可眼下兩弟弟同時死去，自已也不想活了，但聽到這笛音，猛然想起“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這兩句。
自已一死，化為塵埃，不會再似露珠那般重回世間，突然之間，又覺有一點捨不得。
但兀自昏昏噩噩，語氣音調，像個陰鬼，故而那人嚇了一跳，阿大見那人不說話，喃喃道：“我出現幻覺了麼？怎麼......怎麼聽見了笛聲？他們定是想我，在呼喚我，得趕緊了，不能讓他們等得太......太急。”
心中雖想死，可是適才經過笛韻洗禮，上肢顫抖，卻又下不去手。
忽聽那人道：“咦？是你在說話？”阿大一抬頭，桂魄清光之下，見一頭青牛，略微帶黃，正咀嚼著青草，上面騎著一人，和阿大年齡倒是相仿，尖笠粗衫，麻耳草鞋，腰間別個短笛，上身微俯，神色好奇，正凝視著他。
阿大心中鬱悶，眼神卻沒壞，見是個放牛郎，又低下了頭，不再理他。
那牛郎道：“喂，你不是會說話麼？怎滴又不說了？你到底是不是傻子？” 話一出口，自已也是一怔，尋思：“好像問得不對，傻子怎知自已是傻子？”阿大道：“說......說什麼。”
牛郎道：“咦？你這人真是奇怪，說你傻吧，還能回答我的話，不傻吧，卻像個木偶。你到底住在哪？剛才你要自盡，你知道麼？要不是我這幾針，你早就見無常去了。”阿大道：“在......在哪住？不......不知道，嘿......嘿嘿。”
牛郎見他也不道聲謝，心道：“完了，剛清醒一會兒，又變傻了，也是可憐。” 說道：“得了，我也不用你謝我，這樣吧，天怪冷的，先上我家吧，我阿婆心可善了，我跟她一說，她定會同意的。”
阿大道：“你......你......你家？你到底是......是誰......誰？”因他哀憤交併，熬心煎神，這時再也支援不住，倒了下去。
那牛郎看出不對勁，暗道：“不好！” “哎呦”一聲，雙手平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