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提前降臨在了北地。
初雪下得比以往更久，從第一片雪花落下，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
針葉林已經被厚厚的白雪覆蓋。雄鹿飛竄而過，引發的震動讓旁邊樹上的積雪塌落，一道小巧的身影緊跟其身後，靈活地穿行在雪林當中。正上演著一場雪中追獵。
雄鹿不斷地變換著逃竄的方向，也並沒有拉開距離，危險正在迅速靠近，強烈的求生本能讓它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激起了半丈白雪。一道寒光精準地刺入後腦，龐大的軀體瞬間轟然倒地，在雪上滑動許遠，直至撞到樹幹，馬上就被震落的積雪所淹沒。
追獵結束，獵人出現。
他身型算不得是高大，好似不懼寒意，在大雪天也只是穿著一件不太厚的淺色外衣，高高的衣領遮擋了下半臉，一頭齊肩的黑色散發被梳理得很整齊，深褐色的眸子露著笑意。他熟練地刨開積雪，拽出上千斤的獵物並不費勁。
從上空俯瞰，小小的人影頂著大雪，正拖拽著一頭體型大他數倍的鉅鹿慢行於林中，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風雪，瀰漫了遼闊的苔原。
天色逐漸黯淡，雪色的苔原中裡升起簇簇火光，在荒涼裡現出一片帶著原始、粗獷和野性的營地。
營地的規模非常大，成千上萬頂用粗糙木杆和獸皮構築的帳篷在寒風中搖曳，用木杆圍成的獸圈裡面圈養著許多北地動物，簡易的晾肉架隨處可見，上面掛著許多還沒風乾的肉塊，有一些晾肉架旁還有被剝了皮的野獸屍體，火把和火堆熊熊燃燒，照亮了地面上雜亂的巨型腳印。這裡駐紮著勇猛善戰的艾瓦克人，艾瓦克在他們的語言裡寓意著“冰之心”，而長牆另一邊的南境人，則是稱他們為卡冥人。
高大的艾瓦克人在通道里來來往往，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當中，顯得十分突兀。眾多的艾瓦克人眼神各不相同，漠然、驚訝、不快，但更多的是憎惡。絲毫沒理會眾人的目光，他自顧自地拖著巨大的鹿屍，慢悠悠地在營地裡前行著，最終來到其中一張帳篷前，掀開帳簾一頭鑽了進去。
帳篷內，一位老人裹著厚實的皮襖，正坐在火爐前獨自熬著藥湯。
“回來啦。”聽到旁邊的聲音，祝宿雲嘴角花白的鬍鬚上揚，布著皺紋的臉上洋溢位慈祥。
“老師。”
北束快步走向前去，輕輕靠在祝宿雲的背上，環抱著老人，遲遲不捨得撒手。這間帳篷能帶給北束唯一的溫暖，而帳篷裡的這個老人是他唯一的寄託。
“這麼大啊？”祝宿雲轉頭被嚇了一跳，雄鹿的屍體都快把帳簾完全撐開了，他說，“這得多久才能吃得完啊？”
“我想著給老師要好好補一補嘛。”北束站起身子，一邊脫開外衣，一邊說著，“你最近都又瘦了，得多吃點。”
他的外衣脫下之後，露出一張非常白淨的臉，五官精緻格外俊美，活脫一個驚鴻少年郎。
雖然每天都見，但當祝宿雲看到北束的臉時，他神情茫然若失，回憶故事還是湧上了心頭，又想起從前。
“老師？老師？”
直到眼前的手在不停晃著，祝宿雲才被拉回到現在。他梳理好表情，笑著問道：“你是想待會兒怎麼吃呢？”
“當然是烤著吃啦。”北束一臉興奮地喊道，“烤肉，烤肉，烤肉。”像個幾歲的小孩一樣，手舞足蹈。
“你先彆著急。”祝宿雲從旁邊取了一個碗，從藥鍋裡盛出一碗藥湯遞給了北束，“先把藥喝了。”
“哦。”
北束接過碗，從手上亮起冰藍色的微光，熱騰騰的藥湯頓時涼了下來，一飲而盡。
“老師，我去處理鹿肉了。”說完，北束就雀躍著跑去拿小刀。
再有不到一年就二十歲了，北束還是一股孩子氣，祝宿雲笑著搖了搖頭。
一老一少燒烤之餘，一場密謀在東南百里之外撕開了篇章。
高地從平緩的苔原上兀立翹起，像是大地抬起手臂，只有一條狹長的坡道能到達頂部，暴露在外的深色石巖像是衣袖一般垂直落下。頂部是一片茂密的針葉林，樹林間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帳篷，這裡也有著一個規模不小的營地，居住著一支艾瓦克氏族。
巨大的帳篷立在高地末端，臨著山崖，從帳篷裡走出來兩個艾瓦克人。
雷牙一頭齊腰的深褐色長髮被編成了十幾根三指粗細的辮子，身型無比健碩，上半身有著三條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疤，以至於從他胸前的刺青紋樣上只能看到一截野豬獠牙。他戴著一頂由數十隻慘白色的長獸齒拼連而成的頭冠，彰顯著的酋長身份，高地林裡生活的五千多個艾瓦克人，以雷牙唯首是瞻，他的威信無可撼動。
自從雷牙當上酋長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掌握著極大的權力，乃是北地的一方霸主，但剛才的條件依舊讓他動心不已，他說服不了自己拒絕。
“希望衛司大人是個講信用的人。”雷牙平緩地說道，嗓音比較低沉，語氣裡透出一絲威脅的味道。雷牙不想冒著巨大的風險，最終落得一場空。
這名被稱作衛司的人可以說是羸瘦，不說是與雷牙的魁梧相比，他比絕大部分的艾瓦克人都要瘦上許多。他的穿著和其他艾瓦克人稍有不同，別人的穿著材料全都是動物獸皮，衛司卻穿著一條粗麻褲，少了幾分原始感，他上身的刺青紋樣裡是一頭狼首，和雷牙並不是同一支氏族。
“雷牙酋長放心。”衛司淺淺地笑道，他聽出了威脅卻絲毫不在意，“王的決定，我一直感到惋惜，那個位置本就應該是你。”
雷牙只是冷哼一聲。
“別忘了條件，雷牙酋長，我可不想在那一天看不到人。”衛司站在高崖邊上，意興闌珊地掃視著下方的苔原。
“先民見證！”雷牙左手握拳，強有力地捶打胸口，這是艾瓦克人的承諾。
“先民見證！”
夜色中的雪越下越大，暖黃火光透過飄落的雪花，在衛司的臉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影，黑暗的種子也在此刻開始生根發芽。
“雷牙酋長，我還有一個小請求，能否借用幾名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