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餘是被機床的轟隆聲震醒的。

躺在冰冷的膠漆地板上,陳餘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呻吟。倒不是因為疼痛,他根本不疼,純粹是因為靈力耗盡和法寶反噬帶來的副作用。

他反應過來馬上住了嘴,摸到散落在旁邊的菜刀,好在似乎沒有驚動任何活物。

忍著強烈的噁心,他撐起上半身,看向身後寬闊無垠的車間,平整的綠色地面,橫向上百米,除了幾根方形立柱,其餘地方都擺滿了流水線機器人。眼下這些看起來無比精密的機床正在隆隆作響,從不知何處延伸而來的傳送帶上,一塊塊細小的零件規則地擺放著,任由機器邊上的操作工人擺弄著。

而那些工人,正是陳餘見過的線團子。但又和那些線團子不同,車間裡的它們,是灰色的。正是陳餘可以輕易擦掉的那種小地圖裡的灰色,而組成它們身體的線條,也更為粗疏、更為簡潔一些。陳餘恍然覺得,哪怕是他已經重傷的現在,也似乎只要陳餘輕輕一抬手,就能對他們生殺予奪。

被自已的想法嚇了一跳,陳餘不自覺地摸向心口,好像想確認自已的心臟還是紅色的。他定了定神,確認了一下手邊的道具和法寶,輕輕吁了口氣。

收起菜刀,再次話花費積分召喚小推車,陳餘扶著車體艱難站起,又拿起自已用的最順手的拖把,當做柺杖支撐住自已,另一邊扶著推車,慢慢挪動起來。

陳餘確認了一下自已所處位置前方沒有出口,只好轉過身向著灰色線團子們所在的車間深處走去。

那一隻樓梯間裡的線團子是從這裡逃走的?它怎麼做到的,又為什麼,變黑了?

這機床是做什麼的?

陳餘微微靠近其中一條生產線,只見傳送帶上雜七雜八地擺放著各種二極體、導線、膠條,看起來組裝的並非是什麼精密儀器。再看另一條長得略微不同、密封性更好的產線,這裡的傳送帶上竟然是一塊塊內臟,泡在某種液體之中,似乎還在跳動。可奇怪的是,陳餘竟然沒有聞到它們的氣味。

再往前一點看,這兩條,不,應該說眼前所有的近十條生產線的傳送帶,竟然都是從同一個無比巨大的金屬出口出來,被機器人精確而高效地分揀,再傳遞給低處的線團子們。同樣,在陳餘目力極限所在,那裡的牆壁最頂端也掛著一個LED大屏,只是陳餘已經看不清上面的內容。

又是機器零件又是詭異內臟,蒸汽朋克啊?工廠主人總不能是科學怪人吧?

陳餘嘀咕著,一點點向前挪著。他嘗試著跟灰色線團子們溝通,但對方似乎完全沒有自主意識似的,對他視若無睹。

陳餘又仔細觀察著自已經過的每一個工位,想看看會不會發現空著的位置。結果不出所料,空座率竟然還挺高。但陳餘並不認為那些空座的主人都像自已遇到的那隻黑色線團子一樣逃走了,因為那些空座位上都殘留著散亂的線條,以及難以去除的焦糊味。

陳餘的眉頭皺緊,這是被幹掉了?

正在此時,頭頂的照明燈忽然一暗,接著變成了猩紅色。天花板上落下無數個監控攝像頭,如同半圓形的炮塔般倒扣在天花板上。陳餘耳邊響起節奏女士那溫柔的嗓音:“例行檢查時間到,請保持工作節奏,禁止打亂車間生產秩序,閒雜人等一律抹殺。朋友們,美好的明天在等待著你。”

下一秒,散發著不祥的紅色光芒如同利劍刺破空氣,無數利劍交織,在一片嗡嗡聲中,無情又狂亂地掃過車間的每一寸表面。

陳餘心神狂震,一把丟掉拖把,整個人撲到推車上,藉助慣性滑向距離最近的一個空座。

在堪堪靠近空座十步的位置,推車前方已經被射線掃到,在濃烈的塑膠燒焦味道中,分裂成了兩半。陳餘腰部用力一扭,掉在地面,躲開這一波射線之餘,像一隻皮皮蝦弓著身子,不斷彈動著前進。

躲進傳送帶下方的空隙中,陳餘喘息了片刻。閒雜人等,自已入職時候申請的是清潔工,在車間裡多半屬於閒雜人等。而那些空出來的座位,難道是因為它們的主人破壞了工作節奏?

陳餘不敢耽擱,摸著椅子爬上工位,學著前後“工友”的動作,裝模作樣地開始組裝。幸運的是,這一條生產線組裝的是普通的電子零件而已。至於操作難度,說實話陳餘前世為數不多的闊氣日子裡,玩的航模要都比這高階。

很快, 射線再次光顧這一範圍。陳餘保持住呼吸,雙手微不可察地輕輕顫抖,他的額頭不斷沁出冷汗,但手上的動作卻一刻不敢停止。

來了,來了...

嗡!

陳餘心頭一驚,手上的零件差點掉落在地,但很快他發現自已並未出事。反而他前面的一位灰色線團子,在無情的嗡鳴聲中,悄無聲息地化作了一陣青煙,留下了幾條軟塌塌的線段,和揮之不去的焦糊味。

接著,車間的燈再次亮起,蒼白的冷光照得陳餘心底發寒。例行檢查結束了,他已經驚險過關。

為什麼?前面的座位距離陳餘不過數米距離,他分明看到那隻線團子沒有任何異動,甚至自已手上的動作和節奏還是按照對方來的。

抄作業的沒事,認真答題的死了?抹殺的判斷依據到底是什麼?

陳餘抬起頭掃視四周,其他的線團子好像無事發生,仍舊沉浸在自已的節奏中。

難道,節奏女士和監控系統已經失控?它們在隨機抹殺車間員工?

可能性太小了,節奏女士遇到自已的時候可還是挺“正常”的。

一定是有什麼自已還不理解的細節。

不知道下一次的例行檢查何時到來,陳餘不敢隨意離開座位。剛出虎穴,又入狼窩,好在他身經百戰的大心臟,並沒有泛起太多波瀾。

他手中組裝的間隙,眼睛不斷搜尋著更多的資訊。經過剛剛新一輪的清洗,空座率再次上升,但流水線的生產卻沒有絲毫受到影響。

陳餘所在的座位要做的,就是給一條粗壯的黑色導線接上金屬接頭,雙手拿起傳送帶兩側擺放好的不同零件,懟到一起用力插好即可。工作節奏也並不快,大概是一分鐘三隻左右。

陳餘好奇地望向生產線的末尾,以他距離和目力,剛好可以隱約看到,所有傳送帶在最末尾的牆壁再次匯合,穿過一個密封起來的黑色房間,傳遞到下一個車間裡去。

剛才怎麼沒看到這個黑色房間和傳送帶的尾端?陳餘的疑問剛剛升起,又突然被什麼東西掐滅了。他手上的動作不受控制地加快,工作的節奏從一分鐘三隻變成了一分鐘五隻。

嗯?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陳餘心生警惕,他趁著工作間隙,伸手摸進褡褳,用菜刀輕輕在指尖刺了一下。

噗,沒忍住嘔出一口血沫,陳餘強忍著眼前發黑的狀態,再次看向了傳送帶末尾。那裡分明是自已進來時候一樣的牆壁,再看傳送帶上,又變回了原來的節奏。

再做了幾支,節奏再次加快,傳送帶的末尾也再次可見。陳餘確認,如果一直在這工位上坐下去,自已將在無形中被同化為灰色線團子們的一員。

這什麼狗屁工作!

這個念頭剛剛泛起,頭頂的燈光再次一暗,那溫柔但又殘忍的聲音響起:“例行檢查~系統檢測到最近生產節奏頻繁被打斷,朋友們,不要耽誤美好明天的到來啊!”

陳餘暗罵,看來自已找到了觸發清洗的一種可能機制:

厭工!

就在他想躲到傳送帶底部嘗試矇混過關之際,他的背後突然感受到一陣巨力。好像有一隻大腳狠狠瞪了他一腳。

糟了,被抓了?不對,明明沒有腳步聲,我也沒聞到節奏女士的味道啊?

陳餘被一腳踢到傳送帶上,砸飛了無數零件。他哐噹一聲撞在傳送帶另一側的擋板上,藉助慣性回過身體一看,卻見到一隻黃黑色面板的枯瘦腳掌,穿著黑綠色的人字拖。

而那隻腳的主人是

“臥槽,火雲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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