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薄霧如同幽幕,籠罩著四周。
葉淑雲以此為由,委婉地拒絕了靈鬚子提出的切磋請求。
她的話語剛落,靈鬚子便沉入了短暫的靜默,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過了片刻,他的目光從遠方的山霧中收回,重新定格在葉淑雲的身上,語氣中帶著微妙的變化,
“葉姑娘向我徒贈劍,可我臉上的傷卻是要留疤了。”
葉淑雲微微一動,“竟然還沒好嗎?”
“嗯,葉姑娘一劍刺來,好生厲害。”
葉淑雲疑惑,“既然如此,當日為何不躲,受傷後又不敷藥?”
“是應該如此,為得罪葉姑娘長記性。”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這種既直率又似乎信誓旦旦的態度,讓葉淑雲不禁搖頭。
她無奈,“湊近些,讓我看一看。”
見她動容,靈鬚子心下雀躍,可依然照著景徽之言按捺,保持冷淡。
還好那日衛霽勸他用藥,他最後還是堅持留疤放棄治療了。
一指長的傷痕已經結痂了,但傷口並不淺,會留疤。
葉淑雲取出一瓶祛疤藥:“你...你拿去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勿要太過輕慢了自已。”
“謝謝。”他接過藥瓶,“我有個問題,向來在心,想請教葉姑娘。”
“什麼?”
“此行能人眾多,但像葉姑娘這樣一位女子決意做到開宗立派的,少之又少。我便好奇,葉姑娘為何修行?又為何決意開宗立派?”
這句話把她問住了。
葉淑雲想,這麼多年,她心中似乎都有一種聲音,那就是修煉成仙,過上閒雲野鶴的生活。
這是她的目標,基本是圍繞著她自已的。
沒有太多什麼天下蒼生造福萬民濟世度人之類的目標。
亦或者是復仇,守護什麼。
至於琅山派,似乎就是這麼順其自然、順理成章地建立起來了。
“我出身普通人家,小時候就想著能化作一朵雲飛上天去。”葉淑雲回憶起久遠的記憶,說得很慢。
“直到有仙長說我是天生來要做神仙的,所以我也就這麼告訴自已,我是天生要成仙的。”
“我渴望飛昇,渴望觸控到天的邊際。”
她抬起頭,夜色漆黑,被濃霧半遮半掩,不見終點,雙瞳愈來愈亮。
“去最高最高的天上,越高,越好。”
靈鬚子同樣抬眼望天,飛昇麼...
當然是跟更厲害的人切磋!
景徽似乎預料到他想說什麼,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
於是靈鬚子換上了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很純粹的修行之道。”
葉淑雲的目光漸漸從虛空中回落,重新落在眼前的現實。
這時,靈鬚子突然伸手向她耳邊輕輕一指,聲音微低卻迅速:
“你身後有蛇。”
葉淑雲並未驚慌,身後是一棵參天大樹,有動物出沒並不奇怪。
隨著他的視線,她轉頭望向身後,正當她的注意力被引導至其他地方,靈鬚子的身形悄無聲息地近了幾分。
確實是一隻菜花蛇,此時已安靜地被靈鬚子牢牢捉在手中。
葉淑雲心中生出一絲疑惑。
怎麼蛇已經離得那麼近,她竟然沒察覺?
眼神從蛇身上轉移開,就在這個不經意的瞬間,與靈鬚子的目光不期然相撞。
周圍的空氣彷彿一瞬間停滯,兩人的視線在這寂靜的夜色中緊緊鎖定。
靈鬚子站得近,近到葉淑雲只需抬頭便能看見他的面容。
他一隻手輕搭在她身後的樹幹上,不經意間構成了一種包圍之勢,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在這一刻無聲地拉近。
在這份接近中,他的心跳似乎都在這一刻加快。
兩人都有些愣神。
他墜入她一雙妙目,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失神道:
“妹兒,你長得好乖...”
說著,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菜花蛇立馬嚥了氣。
“......”
那頭景徽繃不住了,傳音給靈鬚子:“陸靈須,日後休要再提撮合之事。”
氣到連本名都喊出來了。
好不容易氣氛緩和,有了一絲曖昧的機會,全被他一聲“妹兒”給破壞了。
月老拿鐵絲都拴不住你!白瞎了這麼高冷帥氣的一張臉了,單身一千多年不是沒有理由!
葉淑雲身子微微僵硬,想要後退,卻發現背後是堅硬的樹幹,退無可退。
她正考慮是否應該從旁邊繞過陸靈須,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他的話令她不禁想笑。
陸靈須莫名被笑,他尚未反應過來,頭頂便傳來一陣涼意。
一股液體順著髮絲滴落,帶著濃郁的酒香,浸溼了他的衣衫。
“靈須前輩...天氣太熱了,晚輩見你穿得太多,就幫你洗洗臉、散散熱... ...”
帶著醉意的少年聲音在身後響起。
馮翕手裡搖晃著酒罈,酒液不時地潑灑而出,他的面龐在昏黃的火光映照下顯得異常紅潤,眼中含著醉態。
他的視線在葉淑雲與陸靈須之間遊移。
當目光落在陸靈須身上時,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冽。
“你怎麼喝這麼多?”葉淑雲的聲音透過夜色響起,她輕輕推開陸靈須,回頭道了聲抱歉。
隨後立即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馮翕。
馮翕無力地搖了搖頭,強行回神:
“幾位前輩相邀,我就…多喝了幾杯…下次再也不…”他的話語拖沓,醉意濃厚。
“師父,可以...陪徒兒去那邊躺一會嗎?”他語氣含糊,依賴地看著葉淑雲。
葉淑雲輕皺眉頭,扶著馮翕的手臂往火堆另一邊走去。
路過火堆時,只見地上已經躺著幾位醉酒的修士,一片狼藉。
兩人的身影逐漸遠去,留下陸靈須獨自一人站在原地,銀髮上的酒水滴滴答答,依舊在默默滴落。
遠處的馮翕回過頭來,對他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笑裡藏著醉意與挑釁。
陸靈須站在那兒,被夜風輕拂著溼漉的髮絲,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微妙與淡淡的寂寥。
什麼意思?
他愣在原地,景徽從灌木叢中走出,“你沒事吧?”
“莫得事。”
火光在兩人臉上跳躍,景徽道:“你在小輩那兒吃癟了。”
陸靈須:“?”
“我懂了。你只曉得支開葉姑娘她徒弟,忘記要討好人家了。你沒看出他是故意潑你,反正我看出來了。”
“怎麼說?”
“若是你和葉姑娘成了,那葉姑娘的徒弟,是不是也算你的徒弟?”
陸靈須想了想,點點頭。
“你對人家不理不睬,只曉得泡人家師父,那人家就會覺得,你把他師父泡到手了他一個人就孤苦伶仃,所以啊,他就會想方設法阻止你。”
“確實是這個道理。”
“反之,你對人家越好,人家說不定會幫你撮合。你想啊,你和葉姑娘現在不算熟人,而他們師徒關係卻更為牢固,你不能得罪了人家徒弟啊。”
陸靈須重重點頭,可思索一會,又困惑起來:
“可上次我明明讓小霽給他指點劍術——”
“那叫指點嗎?”景徽扶額,
“人家明擺著當時不接受,你讓小衛硬上,如你所見把倆人都得罪了。”
陸靈須沉默。
“況且,你讓小衛上去,你擺架子坐仙舟裡,一點誠意沒有。你得親自上,親自教。”
此番良言,令陸靈須茅塞頓開,他緩緩閉上眼,“我懂了,多謝景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