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雪境寒梅把春懷樓拉開,走出了雨棚的範圍數十米外,她身邊那個女子亦步亦趨地跟隨過去,始終一臉警惕,打量著這兩個顯然舊識的奇怪舉動,春懷樓才終於察覺到這個女子的存在,也才注意到她的容貌。

夜色下,現實中的月光卻不像魔道中那麼明亮異常,照得四野通明可是做不到的,就著彎月下幽淡的清輝,春懷樓也在端詳著這個女子,臉型五官似乎頗為娟秀,而且有些熟悉的感覺,但其實很難看得分明。

於是女子率先開口說道:“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我有錢還你了。”

春懷樓“哦”了一聲,總算想起來了,這女人正是當初帶著信用證來賒借麵包、鎢絲爐等生活用品的女子,只是這件事跨時遙遠,在他偶爾想起也是羞愧難耐,就連想都不願意想的一件事,對事件的記憶雖依舊深刻,但對女子的容貌舉止,卻已極為模糊。

“我去你的店面找過你幾次,但老闆已經不是你了,我就……”女子說著有些遲疑,又問道:“你現在在哪兒?我明天去把錢送給你。”

春懷樓早就臊得滿臉通紅,連連搖手,一迭聲地拒絕,更拒不提供當下經營的地址,還是雪境寒梅接過話頭來,語聲嬌柔地問東問西,當然兩個人都是堅決不會提到當初那段轉折的,就像忘了有那段經歷似的。

女人只說春哥人好,對她同情而照顧,在這樣的時局下,肯賒借出如此額度的物資,善良跟大度是毋庸置疑的。

春懷樓面紅耳赤,只是隨聲附和,唯唯諾諾的不知所云,這回可真的羞愧到骨子裡!

雪境寒梅聽著連連點頭,對春哥當然讚不絕口,但發現兩人神色間的不自然,也不禁流露出一些訝異之色,到底繞開了話題,直率地打聽出春懷樓的居處所在,還有他當前從事的行業,在春懷樓不無炫耀的表現下,卻坦然應承,春哥自非池中之物,大展鴻圖原就是可以想見的結果。

要說男人對情事上,就是有著見異思遷的慣性基因,春懷樓此前對衛文雅那是念茲在茲,難以或忘,午夜夢迴,眼中全是伊人的倩影。雪境寒梅這個嬌媚女子一旦出現,且對他欽服有加,春懷樓的思維動向都變了,變得活躍而敏銳,整天精神奕奕泊,恨不能多展示一些雄性優勢,但當前時局下,能展示的東西實在有限,他琢磨著雪境寒梅是否已有婚配?

那女子是雪境寒梅的堂姐,名叫白月梅,眼下主要的工作依舊是在家帶孩子。在秩序崩壞之前,她的丈夫曾是結構工程師,寒窗苦學多年才取得的專職執業證書,於這場無與倫比的亂工裡打拼,輾轉中打過零工,扛過沙包,礦場裡搬運過石塊,終於被C市臨時政府裡的建設規劃師相中,做一些空間測繪的工作,總算可以一展所長,生活面貌也大為改觀。

雪境寒梅現實中名叫白雪梅,名字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但她可不是溫順嬌弱的女子,性格里大有率性而潑辣的一面,當初敢趁著酒意向春懷樓這個有婦之夫示愛,就可見一斑。她則在流離失所中跟家人失散,徑自跋山涉水,來到堂姐所在的C市,才終於齊家團聚,但體弱多病的父親已死在途中,荒郊野外就地掩埋了。

也所幸此時堂姐的境況已有好轉,接納白雪梅母女倆及隨同前來的大批親屬,管幾天飽飯還是綽綽有餘的,這些親戚也不可能永遠吃閒飯,C市的生態面貌逐漸有所改良,諸如廠礦、公司、金融業等機制,也逐漸得以啟動,只要願意辛苦一些,基本的溫飽尚能得到保障。

白雪梅在C市唯一一家酒吧做櫃員,調酒分類、接待賓客這些,倒也遊刃有餘,她本身性格就外向,言笑奕奕待人熱情,很快就跟新老顧客打成一片。酒吧裡兼銷捲菸及一般的小零食,畢竟主流秩序尚未完善,市場更是混亂不堪,各種當局懶得管的狀況屢見不鮮。

隔了一天,白月梅來到春懷樓的超市門點,將一張百元面值的代金券拍在了櫃檯上,氣勢很足的樣子。

春懷樓猶豫片刻,倒沒有堅辭不受的意思,只道:“那我找你十塊錢。”

“不用了,還有西紅柿呢。”白月梅大大咧咧的姿態,卻又略為壓低了嗓音,說道:“不管怎麼說,春哥……我也跟小雪一樣叫你春哥吧,總之是要謝謝你。”

她說著竟掬了個躬,這倒出乎春懷樓的意料,不免有些手足無措,連忙說道:“別這麼說,千萬別……那天的事,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也是鬼迷了心竅,真正對不住!”他看著白月梅,神色極為誠懇地表現出歉疚之意。

“沒事的,真的……沒關係。”說到這個,白月梅終究還是有些不自在,但隨之搖了搖頭,似乎將這一切紛繞揮退出去,注目過去,眼中又帶上了笑意,“但是你要想追求我家小雪,可得加把勁哦,追她的人好多的,而且……那個事千萬別告訴她。”

“是了是了,我明白,我知道的,不會告訴她,你放心好了。”春懷樓口不擇言,點頭如小雞啄米。

白月梅噗哧一笑,說道:“那就祝你好運了。”說完揮了揮手,很灑脫地轉身就走,整個人都透著自信滿滿。

春懷樓看在眼裡,當然滿是欣慰,貌似這種災難的景況終於逐漸渡過去了,民眾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正常,想恢復到曾經無比輝煌的便捷度,那肯定還有一條漫長的路要走,但當前的面貌,仍很值得對未來抱有良好的預期。

這幾天春懷樓跟白雪梅雖然言行守禮,尚未有逾矩之行,但交往極為密切。白天的時候,白雪梅時不時就會抽空跑過來,哪怕也就跟他聊上三兩句,一見他忙起來,立即就跑了,但有時候過得幾個小時,她又來了,給春懷樓帶來一陣接一陣的驚喜。

晚上更不用說,春懷樓肯定要去酒吧找白雪梅的。這處市內唯一稍具規模的酒吧,有在編攜槍警員維持秩序,肯定也是當局的意願,既要大力刺激繁榮,又不能放任治安亂象不管,酒吧裡倒也無人鬧事,多半是一些上班族在此飲酒聊天。

這晚也是如此,酒吧打烊之際,春懷樓勤快地協助收拾盤盞,打掃地面,白雪梅忽然說道:“你那次賒賬給我姐姐,是有條件的,對吧?”

春懷樓愣住了,心下不由猜測,這條訊息多半還是她的堂姐給洩露出去的,否則當初那麼幽秘的事情,不可能還有第二條獲悉的渠道。

這就不是一般的頭疼了,春懷樓活了三十一年,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為難的處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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