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軍體量大,又招降了幾省的官兵。

除了帶領三十萬大軍入湖廣,還在河南各地安置了近十萬的人馬,還是撤裁過的人數。

四十萬人馬濫竽充數的不少,居心叵測的也不少。

這就是新王龍在前的弊端。

半道加入的人馬太多,自己親手帶出來的人馬,連三分之一都佔不到。

換句話說。

他缺少時間。

偏偏金江軍發動的進攻,正是踩到了他的痛處。

如果再給他一兩年的時間,形勢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等他穩固了湖廣和河南兩地,又統一了軍隊的軍心,力量會成倍的增長。

所以帶領大軍返回的途中,龍在前一直很鬱悶。

一種無能為力的憤恨。

這種欲而不得則不能無忿的惱怒,讓他極其的敵視唐清安,恨不得撕裂了此人。

“報。”

“小袁營殺了咱們的人。”

幾名探馬慌里慌張的跑了回來,見到新王后,又帶來了一個壞訊息。

小袁營不是陝西的老賊。

而是河南以袁山為首的礦民起義隊伍,所以被稱作“小袁營”。

陝西流民軍進入河南後,牽制了官軍,算是為對方的存活創造了機會。

那時官兵勢大。

河南很快呆不下去。

不少河南境內後起的義軍,跟不上高強度的流動作戰,或者被官兵打敗,或者投降了。

小袁營是礦工出身,本就能吃苦,青壯居多,很快適應了流民軍的打法。

不過和流民軍轉進方向不同,他們轉戰河南南部、安徽、甚至抵達過江蘇部分地區。

去年流民軍主力進入河南。

河南本是小袁營的老家,他們因此也返回河南,佔據了汝寧府東部與金陵交界的太和一帶。

如魚得水,勢力發展的極快。

新王自己的隊伍,都有兩支主動投降了官兵,而且對方殺了王揚祖和不畏天。

小袁營也開始了動搖。

是否投降官兵。

總之。

為了表明心跡,他把新王派來的官員,逮捕送去了金陵,藉著又襲擊了新王駐守此地的幾百遊騎。

除自己動手殺了一半之外,被俘者也送往金陵被官府殺害。

“金江軍勢大,俺們不能投靠他們,不然容易被吞併,俺們的地盤也保不住。”

“所以俺決定投靠金陵,舉起朝廷的旗幟,不給金江軍攻打俺們的機會,保住俺們的地盤。”

算盤打的賊精。

本質上。

就是自身實力大了,而新王又帶著主力進入湖廣,隨著局勢的變化,有了野心。

現在金江軍圍困開封,新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

“俺看金江軍也是剿匪是假,造反是真,金陵的官員不會看不見,一定會拉攏俺們。”

能混到今日的老賊,就沒有一個呆傻的,必定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

三言兩語找準了自己的出路。

金陵那邊得到訊息,果然接納了小袁營,流民軍搖身一變,又成為了官兵。

……

為了鎮壓境內的反對勢力,以及防止反叛。

在縣州各地設立都尉、掌旅、部總、哨總等武職官員,統領地方武裝,合起來高達近十萬流民軍。

河南因為龍在前的科舉,經過他的手提拔了不少的讀書人,到底有幾個心向他的。

總之。

河南經歷過龍在前的半年治理,流民軍分為了兩部。

一部是負責攻城野戰的直屬軍,一部是鎮守城池的地方軍,前者是精兵,後者戰鬥力薄弱。

當下。

金江軍在河南的對手,就是流民軍的地方軍。

除了開封城中的萬餘兵,雖然也是老弱病殘,戰鬥意志總體上比較堅定,其餘的都奈何不得金江軍。

開封城周邊。

一支支遊動的流民軍,猶如非洲草原的鬣狗,金江軍彷彿是正在追趕鬣狗女王的獅子。

“鬣狗們”想盡辦法,即騷擾金江軍,又避開與金江軍正面作戰。

可當湖廣內訌的訊息傳回。

原本的形勢立刻變了。

前一番還在用盡心思對抗的流民軍,發生了分裂,分裂又影響了軍心士氣。

就像被絆倒了一樣,這些騷擾的流民軍,竟然有兩支投降了金江軍,其餘的幾支,要麼退了回去。

哪怕仍然留下的流民軍,也不如之前氣勢如虹了,開始畏手畏腳起來。

……

瓦店。

“不催科”,“三年不徵糧”……

告示牌坊上張貼的公文,經過了半年已經破爛不堪,但依稀可以見到部分字跡。

“周華美,讓你當此地縣令,看來咱沒有看錯人。”

龍在前看向眼前的年輕人。

從湖廣的時候,他命令全軍急行軍,進入了河南境內,越是靠近開封,他越是放緩了行軍速度。

開封城。

他是十二萬分的不願被金江軍攻破。

城中的物資補給是一樣,而最重要的是城裡流民軍的家卷。

家卷關乎軍心。

普通的流民軍們,沒有上層人那麼多政治顧慮,為了權利不在乎家卷。

家卷能影響他們的行動。

說不得金江軍能威脅他們,靠著控制了家卷,招降許多的人。

但有些事哪怕危難近在眼前也急不得。

例如趕大車的時候。

驢子要是驚了,或者下坡失控,越是危急,越是要臨危不亂,井然有序。

所以龍在前命令大軍在此地休整一日,恢復軍中的精力。

“下官既然為此地父母官,既要對得起新王的信任,也要對得起百姓,方不負所學。”

“說得好。”

龍在前讚揚道。

“如果大周的官都能像你一樣,又如何會出現咱龍在前呢,誰不願過太平的日子。”

新王是流民出身,低層的奮鬥史。

本來出身低微,又是反抗大一統帝國,可謂是天下第一等難事,古往今來,幾千年的時間長河,只有一個人做到了。

眼界,個性,思想,乃至外部壓力,外部需求等等,避免不了很多的缺點。

但也無法掩蓋他的優點。

新王的流民軍,其餘不提,從起事以來,就是所有的流民隊伍中,軍紀最好的一支。

無論當初是初次佔領山西時。

哪怕他還是流動作戰,沒有積蓄治理地方,想到的方法,是把金銀留到地方上,以金銀拉攏地方,他則帶著大軍在外流動作戰。

法子雖然失敗,但新王的確在為民請命,立新天地,這句政治口號而努力。

所以當他去年佔領河南時,不用再流動作戰,立刻就開始治理河南。

“不催科”,“三年不徵糧”是他向百姓們的承諾。

對於貧苦無地的貧民,他命官府為之提供耕牛、種子,還規定了保護耕牛的政策。

制定各種規矩。

“禁殺人,償命;且約殺牛一隻,賠馬十匹。”

在荒地上,募民墾田。

直接佔領周宗室、官僚地主以及無主荒地進行屯種,藉以解決部分軍需,免除或減輕老百姓的負擔。

種種舉措。

核心一點就是刮大戶補百姓。

導致雖然有讀書人出面為他做事,但更多的讀書人在罵他。

“咱知道很多大戶恨咱,如果你是那些普通官員,咱也不耐心跟你解釋。”

一身殺伐之氣的龍在前,眼睛裡透出真誠。

對於能治理好地方的官員,龍在前是極為重視和禮遇的。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會讓自己的名聲敗壞,讀書人麼,話不都是他們說的。

不過他是無所謂的。

本來就只是為了老百姓。

否則也不會喊出為民請命,立新天地的口號。

至少。

現在的他,心底裡仍然認為自己是老百姓,沒有生出旁的想法。

“老百姓們要餓死了,大戶們卻不願拿出糧食,雖然糧食的確是他們的,但是人都要餓死了。”

龍在前解釋自己的行為。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任你們聖賢各種大道理,也抵不過事實。”

“事實就是老百姓們要餓死了,既然要餓死,那肯定哪裡有吃的就去哪裡。”

“學問,道學,道理都是虛的,老百姓要吃的,誰擋住他們,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大戶們認為糧食是他們自己的,放不放糧是他們的自個的主意。”

龍在前冷笑一聲。

周華美臉色闇然無光。

他到底也是讀書人,很難全盤接受新王的思想。

新王說話雖然粗鄙,可真不能小覷他。

幾句話下來,自己無法反駁。

“這只是他們自個的認為,道理不是他們說的算,既然要餓死了,老百姓們自然有他們的道理。”

“誰有糧食,就找誰。”

“你們不但要拿出糧食,有多少拿多少,容不得你們說的算。”

“這就是要餓死了的老百姓們的道理。”

龍在前難得的說了許久。

兩人都悶在了當場,讓氣氛安靜下來。

牌坊的公告,破爛的一角,在風中不停的晃動。

“糧”字。

一上一下。

良久。

龍在前嘆了一聲,抬手拍了拍周華美的肩膀,離開的背影顯得闇然,看上去有些失落。

“新王怎麼了?”

周華美有點錯愕。

新王在人前,向來是自信滿滿,從來不會讓人感覺低落。

今日不但對自己說了這許多的話,看上去雖然如常,卻令周華美從新王身上感受到了氣餒。

……

京城。

“民皆附賊而不附兵,賊有食而兵無食”

“賊欲取河南、河北牛隻,屯田皖、葉。”

“賊以禁殺課耕,張官設吏,黃惑民心,立定根腳。”

“賊又給牛種,賑貧困,畜孽牲,務農桑,為久遠之計”

……

一封封奏疏,也是流民軍擴張的標誌。

恭順帝。

在滿是雜亂的奏疏的宮殿裡,攤在榻上,還有摔在地上的酒盅。

“告訴唐清安。”

“讓他打敗賊軍,朕大大的封賞他。”

日夜顛倒。

渾身酒氣,大早上,恭順帝就開始了發酒瘋。

外面的太監們,滿臉畏懼,忐忑的走進去伺候皇爺。

皇爺變了個人。

誰都知道京城保不住了。

賊打賊。

無論哪個賊贏了,都沒有皇爺的好下場。

能跑的人都跑了,有路子的人,都選擇了下注。

早朝的時候。

偌大的殿裡,只有寥寥二十餘人。

“把這些上疏的御史,全部殺了。”

“滾滾滾。”

恭順帝見到太監們進來,拿起東西就砸就打。

“這些御史,竟然說賊比朕做的好,他們都是無君無父之人,都是叛逆。”

“朕,真要殺光他們。”

以前還未覺得,這些時日,想到自己為何落到今日的時局,找出原來的奏疏,翻開御史們的奏章。

境地不同時,哪怕是同樣的文字,也會產生不同的想法。

現在的皇帝,只覺得每篇奏疏都在諷刺他。

賊寇有什麼本事治好天下?

無非今日吃這家,明日吃那家,走到哪裡就破壞哪裡,做出天怒人怨的壞事。

可現在。

每篇奏疏都在告訴恭順帝。

流民軍不但會治理地方,治理的比他更好。

同樣的地方和氣候。

一個基本的事實已然被這些奏章肯定。

在擁有百萬流民規模的新王所管轄的地區裡,不但賊寇有保障,連老百姓都獲得了保障。

所有的奏疏裡。

只看到地方上的大戶讀書人叛亂以外,沒有一本是關於百姓由於飢寒所迫而起來反抗賊寇的。

“憑什麼,他憑什麼。”

恭順帝自飲自醉。

顯而易見。

在當下的社會中,小冰河時期,產凋敝已極。

新王不但能大規模用兵之際,還能夠既保證兵員的供給,又使農民感到“安舒”。

可謂是個奇蹟。

這與大周朝廷控制地區內極目荒涼的衰敗景象,適成鮮明的對比。

以前。

恭順帝報著成見,只看到賊軍的得勢。

今日。

他還是恨。

可是他又有了別樣的看法。

這種清醒,不但未令他高興,反而讓他極為的痛苦。

一種人生的否定。

“朕要改年號。”

恭順帝突然看向太監們下旨。

恭順的年號,是太上皇取的,用意極為明瞭,也是向外界傳達的政治含義。

太上皇死後。

皇帝一直想要改年號。

等啊等。

想著等哪天天下太平,正好藉機改年號,可謂順應天命。

等了十餘年。

現在皇帝不想等了。

他跑不了。

往南的道路,不是在流賊手裡,就是在唐賊手裡。

無論如何。

他不能以恭順帝的年號,來迎接自己的結局。

想起日後的史書上。

提起他就言恭順帝,直覺面紅耳赤,羞怒不已。

……

龍在前,朱秀。

近四十萬大軍,決戰於密縣。

從大山周響起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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