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紛紛,人馬簇簇。

府中。

賈探春的院子裡擠滿了執事媳婦。

府裡的事,各家的事,濟州島的事。為諸事奔波的,裡裡外外就有合計兩千餘人。

京城的賈府,上下近千人,都能讓王熙鳳操持的忙碌,何況平遼侯府。

而且平遼侯府不像賈府那般臃腫。

府裡每個執事媳婦都有自己的一灘事,事情看起來不大,卻也容不得出錯。

如果不是放棄了草原的馬市,恐怕平遼侯府的家業,一年流水的銀兩就能達到百餘萬兩。

放在後世,也能稱之為大型企業。

而且賈探春不只是操持家裡生意上的事。平遼侯府同時也算是節度府。

不算咸鏡道和平安道的朝鮮人。如果加上奴兒干司與草原各族,金州的人口,已經超過七百萬。

根據王豐素所言,整個義大利地區,包括熱那亞,威尼斯,北意南意,全部加起來也才七百萬人口。

只此一項,事情的繁重程度,就不知增添了多少倍。

“賈府裡,難得養出了個探春,別看探春年齡不大,才能實則不弱於天下英才。”

唐清安喝了口冰鎮酸梅湯,心裡只覺得爽快,身心愉悅,往後一倒,愜意的躺在秦可卿的腿上。

葛藟掀開藤簾,手裡端著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放到床榻前的圓凳上。

托盤中擺著收納筒,裡面的銅耳挖,鑷子等器物,整齊的擺放成一排。

“別動。”

秦可卿故意推了唐清安一把,才伸過手取出銅耳挖簪,輕輕的捏著簪柄。

“她好的很,又年輕,又能幫你打理家業,比我做的都要好。我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如何比得上國公府呢。”

老夫老妻。

唐清安懶得理會秦可卿的話,閉上眼睛,露出極其享受的神情。

“以前我不懂事,被你騙了,以為你是天下最疼人的,現在才發現,你本是天下最冷血的男子。”

“這話從何說起?”

聽到秦可卿的話,唐清安睜開眼睛,詫異的問道。

不只是將軍好奇,一旁的金釧兒和葛藟也張大了眼睛。

兩人倒是沒有擔憂夫人的話,會惹得將軍生氣。

夫人和將軍十年,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將軍向夫人發火,反倒是夫人,被將軍寵的幸福之際,反而時不時向將軍抱怨。

她們從心眼裡,認為將軍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金釧兒不認為天下間,還有比將軍更好的人,也是她不想離開府的原因之一。

“不仔細認識你,只當你溫柔體貼,是無法看透你的目的的。娶三姑娘的安排,就是如此。”

“你在外頭事情的想法,我懶得猜。只府裡的事情,不就是認為我操持不了越來越大的家業。”

“被你哄的滿是痴心,結果呢,到頭才發現,原是你的城府深。”

秦可卿邊數落唐清安,邊仔細小心,生怕弄痛了他。

“把家裡的女子哄得團團轉,如今已然哄不住我了。”

“呵……呵”

唐清安小聲的笑。

“別動。弄痛了,可別怨我。”

“人都交給你了,是死是活你看著辦。”

兩夫妻日常拌嘴。

倒是讓身旁的金釧兒滿臉的羨慕,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傻傻的看著他們。

將軍和夫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且互相掛念對方,就是自己這個外人,只在一旁看,都能感受到夫人身上的幸福。

“無賴子。”

“嘿嘿。”

趁著秦可卿取出耳挖簪的空檔,唐清安往裡面擠了擠,找了個更暖和的位置。

“啪。”

秦可卿臉色微微紅潤,拍了唐清安的腦袋一下。

~~~~~~

一名小丫鬟,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只看見穿著紅玉繡折枝花襦裙,套著緞織很粘花外裳,坐在梨花木七屏圍榻椅上的賈探春。

侍書走過去詢問,那小丫鬟小聲說了幾句。侍書點點頭,連忙轉身告訴探春,伏在她的耳旁。

探春對面的兩名執事媳婦,安靜的一言不發。見到探春臉色大變,兩人內心好奇。

“安排到原先準備的院子,找大夫幫忙看看。”

侍書小聲說道。

“小姐,要不然你去跟老爺說一聲,讓老爺出面請老先生。”

老先生就是馮紫英的師傅,當年來金州治好了秦可卿,令王豐肅嘖嘖稱奇的那位神醫。

他現在在金州軍學堂教書,自己的兒子也在金州衙門做事。人們雖然知道他看病的本事,卻沒人會輕易去煩他。

因為此人喜做官,不喜歡當大夫。

探春搖了搖頭。

一則認為弟弟的傷勢不大,沒必要勞動老先生。二則堅持請普通的大夫,就是不希望把弟弟的事情繼續鬧大。

弟弟還未到金州,流言蜚語已然傳遍,如果再去請老先生,以老先生的名氣,又會鬧得眾人皆知,反而火上添油。

“請周吉安排兩個人照顧下。”

見探春主意堅定,侍書才點頭離去。

臉色重回鎮定,探春彷彿毫不在乎賈環的事,盡心交代各執事媳婦,名利中間底事忙。

不提探春,直說賈環。

探春早已為其在外院南邊一角,準備了一間院子,賈璉送了賈環到平遼侯府,見到管家周吉後,笑著求見將軍。

“將軍最近忙,不過是璉二爺,是自家人與旁人又不同,只是今日肯定是來不及,璉二爺先去歇息。”

周吉嘴上說的熱情,卻沒有留下準話。

賈璉謝過周吉的挽留,自己去尋了落腳的地方。

賈府規矩大,那是對府裡頭的女兒。他們爺們可沒有規矩,規矩不就是用來放在嘴上的麼。

所以賈璉不適應在平遼侯府客房中的拘謹,他和平遼侯又不是外人,也就不再拘束自己。

送走了賈璉,周吉去看了賈環。

小廝已經跑去請回了先生,開了一副藥,向周吉告辭離開,周吉讓人安排馬車去送,並呈上診金。

不久,抓回來的藥,爐子中的藥罐裡熬成了黑湖湖的湯,這是內服的,還有外敷的。

賈環第一次來金州,也是第一次進入平遼侯府。

即害怕失禮,又怕自己沒有架子,反而讓人瞧不起。

從小見慣了人們的嘴臉,深知部分人的人性。

有時候你對人客氣,人們反而把你當做軟弱可欺,所以賈環在賈府,從來就不會像寶玉那樣。

因為誰惹得寶玉不滿,可以被打死。

他不同。

所以他如果給人笑臉,人們只會覺得他好欺負,反而變本加厲。和母親一樣刁鑽刻薄,才能讓小人都不願意纏他們母子。

姐姐不同。

姐姐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不能把名聲壞了,所以姐姐走了另外一條路,同樣的讓下人們不敢欺負。

因此賈環即不多言叨嘮人,也不與人過多交談,冷著臉,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夫人正忙,特意交代了我,我是府裡的管家,環哥兒叫我周吉,有什麼需要,或者有什麼不滿,環哥兒儘管跟我說。”

周吉從小廝手裡接過泥膏,親自為賈環上藥。

從姐姐的書信中,賈環見到過周吉的名字,知道和其他人不同,是大管家,連姐姐都要給面子的人。

連稱不用,正要起身,被周吉笑著攔住。

兩人客套一番後,周吉才繼續為賈環上藥,見賈環神情寬鬆了些許,不像剛來是那般的警惕,才放心離去。

“府裡並無甚規矩,後院女卷多,環哥兒不好輕進,外院環哥兒可以四處走走,散散心。”

離開前,周吉交代了一句。

內院和外院之間的幾道拱門垂門處有門房,裡面有婆子們把守和開關院門,一般人也進不去。

雖然曉得以賈環的出身,大致應知曉此事,但還是提前告知賈環,就是防備,免得讓他介時尷尬。

小廝們倒了水,又問了賈環其他各事,賈環除了喝水外,沒有其他的需求。

屋子裡很快就安靜了。

時不時傳來的刺痛,並不能讓賈環在意,反而是內心的憤怒,讓他忘記了疼痛。

從京城到蓬來有一千四百里。

賈璉帶著賈環乘坐的馬車,雖然不如轎子舒適,但是比轎子快。但是京城到蓬來的道路,各段都有不同。

金州的四輪馬車在內地並沒有流傳開來,為了避免路上換來換去,貪圖省事,賈璉選擇了傳統的兩輪馬車。

因為不是運貨,道路馬匹情況也不一樣,兩人路上花了六七日。

再從蓬來坐船到金州,早上登船,第二日臨近中午抵達,加上從撫順到金州的時間,合計花了八日。

也可以更快,不過沒必要。

路上住宿的時候,賈璉的隨從們,也會為賈環換藥,但是一路顛簸,加上天氣還未轉涼,外傷始終不曾大好。

而且賈環心裡又添了心傷,努力打起精神應付了一番後,早就筋疲力盡,臉上無血色。

想到母親心生愧疚,想到彩霞心生悔恨,想到姐姐則心生羞愧,想到賈府則心生仇恨,想到金州……

和寶玉捱打不一樣。

寶玉捱打了,只要周邊女兒環繞,很快就被轉移注意力,樂在其中,竟覺得別樣的享受,且與賈環不同。

賈環心中的人和事多,面對的骯髒也不同,意難平,心難靜。

如果。

當時自己直接射殺了來旺父子,會不會對彩霞就好些,雖然自己沾染了人命官司,倒也值得。

可是又想到賈璉路上所言,賈環只覺得無力。

殺人容易,可是牽連了姐姐又怎麼辦。

正如賈璉所言,自己作為姐姐的親兄弟,就指著自己出人頭地,好支撐門面。

“冬。”

賈環狠狠的錘了下床板,滿臉淚痕。

臉上哪裡還有十四歲少年該有的朝氣。

……

探春終於來了,兩姐弟垂淚相望。

見到了弟弟,才知道弟弟病的厲害,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小病,又懼又怒。

害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又埋怨父親下手重。

侍書勸道:“環哥兒病需要靜養,不要過傷才好。”

聽到侍書的話,探春才努力收起眼淚,憐惜的摸了摸賈環的腦袋,和賈府時不一樣。

這裡是她的家,她不用隱藏心思。

是的。

雖然知道夫君的心,沒有全部給她,但是她知道夫君的心意。

探春很滿足,除了盡心的打理家事,並無太多的心思。

二人才各收了淚,共訴家裡長短。

“我本來想說讓母親一起來,但是母親不願意。”

賈環哭喪著臉。

他以為母親不願意來,是因為自己惹禍。

“母親不願意來,是因為她的出身,不想連累我,所以才不願意來的。”

探春知道弟弟的誤解,所以寬慰道。

聽到姐姐的話,賈環更覺羞愧。

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兒,本來應該孝順母親,支撐姐姐在夫家的門面,可是為了別的女孩,反而拖累了母親和姐姐。

但想到彩霞的心意,賈環又如何能不心痛。

論感情,賈環並不喜歡彩霞,但是彩霞是府里人中,從小到大唯一真心待他的。

就憑這一點,賈環也不願意彩霞不好。

偏偏。

王熙鳳要把彩霞嫁給虎狼窩,而自己前番的舉動,反而讓彩霞陷入更不好的境地。

如此種種。

路上的時候,賈環還想過,是否求姐姐出面,救一救彩霞,可是經過賈璉的提醒,賈環猶豫了。

現在見到了姐姐,聽到姐姐解釋母親的行為,讓賈環更加無法開口。

“我已經讓人送了些許首飾,錦綢到賈府,好歹我也是平遼侯夫人,朝廷欽命的侯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母親處倒也不必太過擔憂。”

探春自通道。

兩姐弟擔憂母親在賈府過得不好,並不是杞人憂天。

紅樓原文中,一年後趙姨娘癔症死了。

古代內院裡頭女子的癔症亡故,門道可是不少,藏了不知多少隱私手段。

不過又正如探春所言。

她現在是侯夫人,總歸會讓母親有所持,不再是普通的妾侍,死了也無人問津。

翠墨指了指被褥。

“呀,滲出來了黃水。”

眾人一看。

賈環身上的被褥,已經被血水滲透,還有一些濃水。

“嗡……”

探春身子坐不穩,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還是身旁的侍書眼明手快,扶住了探春。

“是......是害厲瘡了麼。”

聲音顫抖,探春哭著問道。

趴在榻上的賈環,扭頭看了眼背後,心中一驚,連忙鎮定自若。

“多大事呢,我還想著姐姐如今多厲害。瞧把你嚇得,大夫開了藥,我也到了金州,好生調養,過段時間不就痊癒。”

賈環不顧內心的恐懼,先安慰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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