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明豔的大紅色,彷彿自已大婚那日都不曾見過。
鍾離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眼前的一切逐漸朦朧起來。
她永遠忘不掉巫女說出天子沖喜的那一天。
丞相涕泗橫流,高呼王爺天命未絕,隨後便帶著眾大臣齊齊跪在了殷上卿的腳邊。
隔著跪伏在地的大臣,鍾離和殷上卿遙遙相望。
眼中有不解,有怨恨,有憤怒,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何為天子沖喜?
無非就是讓皇上娶一位高權重的世家子女,最好是封為皇后,那才是大喜。
可如今已經有了皇后,勉強封一位皇貴妃也算是差強人意。
鍾離胸口一沉,搭在城牆上的手握緊。
不費吹灰之力,馮雪芙就進了後宮,還成了皇貴妃。
當真是遂了丞相和殷褚的願。
至於殷褚是不是用這場子虛烏有的病重來了一出陰謀都不重要了。
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娘娘,城樓上風大,您別凍著了。”
小錦兒知道鍾離心裡不好受,畢竟皇上一下子納了兩個妃子,任誰也難以接受。
鍾離苦笑著搖了搖頭,
“木槿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這場鬧劇,殷上卿唯一爭取到的,就只是帶著木槿一起納入了後宮。
也算是有名有份了。
小錦兒一聽木槿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丫頭憑著樣貌長的好,就纏著皇上。
皇后娘娘居然還在這個時候給她準備嫁妝,當真委屈。
可不滿歸不滿,小錦兒還是嘟著嘴喃喃道,
“按照娘娘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好送去了木才人的永和宮了。”
“好,你先退下吧,本宮想一個人走走。”
鍾離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徑直沿著城牆,朝著反方向走去。
“娘娘……”
小錦兒慌亂的抬起手,可鍾離早已背過身走開。
縱然心底很是擔憂皇后娘娘,可皇后的命令不可違,小錦兒還是默默的退下了城牆。
……
風很大,吹亂了鍾離的髮髻。
索性,鍾離拔出了頭上的髮簪,烏黑的秀髮立馬在空中飛舞。
城牆上,單薄的身子,雪白的襦裙,凌亂的黑髮,彷彿輕輕一觸,就要破碎。
冷風侵蝕掉了最後一絲體溫,鍾離面無表情的觀望著四周。
明明身邊是廣闊的天地和數不清的道路,可自已怎麼就走不出去了呢。
無法控制的悲愴湧上心頭,一滴清淚順著嘴角滑落。
苦澀無比。
……
日暮西垂,最後一絲光線還在苦苦掙扎。
鍾離極目而望,滿宮的宮邸盡收眼底。
鳳棲殿漆黑一片。
木才人的永和宮光亮透人,而馮皇貴妃的坤寧宮更是璀璨奪目。
披風泠泠作響,好似下一秒就要將女人跌落至城牆下無盡的深淵。
……
“皇后娘娘小心,夜深風重,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下去的。”
身側,已經大好的殷褚背手而上。
看樣子,他的心情不錯。
鍾離面無表情,目光怔怔,
“本宮若是摔下去也是攝政王所為。”
殷褚嘴角上揚,
“娘娘說笑了,本王可是盼著您活的好好的。”
鍾離猛地轉過頭,藉著最後一抹殘陽死死的盯著殷褚的眼睛,
“本宮倒是希望你能快點死。”
殷褚神色微凝,眼底劃過一抹涼意,
“世人皆有一死,娘娘不必心急。”
……
“嘩啦”一聲,系在身上的披風還是被風吹亂,被撕扯著帶向了遠方。
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讓鍾離呼吸困難,她扶著牆頭,愴然的問道,
“殷褚,你會殺了我們所有人對嗎?倘若真的如此,不如現在就給我一個痛快吧。”
許是沒想到鍾離會說出這樣的話,殷褚的表情陡然一變,沒了以往的詭譎囂張,反而多了一絲沉寂。
他看著面前搖搖欲墜的女人,那倔強又頑強的眼睛,嘴裡說著給她個痛快,實則恨不得親自手刃了自已。
心中升騰起異樣的感覺,殷褚一言不發的垂下眼眸。
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蓋在了鍾離的身上。
似是對自已又是對鍾離,輕聲道,
“權謀的明爭暗鬥,從不會因為一個人死去而停止……你若是累了,不如就站在我身後,我保證,來日我繼位之時,你依舊是皇后。”
鍾離聽過很多真話,也聽過很多假話。
可還是第一次在殷褚的嘴裡聽到這樣真摯的語氣。
一字一句,虛幻的不像是真實。
她撩開自已額前的碎髮,挽在了耳後。
那雙狐狸一般的眼睛,在夜色下撩撥著人的心絃。
可鍾離只覺得好笑。
“呵,攝政王大人的美人計怎麼還用到了本宮的身上?你看清楚了,本宮不是木槿,更不是馮雪芙。”
聞言,殷褚眼中的光芒漸漸褪去。
他低頭揉了揉眉心,用自嘲的話語輕鬆應道,
“這就被皇后識破了嗎,看樣子本王還需多鍛鍊啊。”
“夜深了,本宮先走一步,王爺請自便。”
恢復了神志,鍾離不想和這妖冶的男人多做糾纏,抬腿就準備離開。
可這腳剛踏出去半步,整個人就被擁進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
鍾離心下一驚,慌亂怒斥道,
“殷褚,你這是做什麼!?”
殷褚笑的肆意,他鉗住了鍾離的下巴。
手上狠狠用力,強迫著她看向了宮宅的方向。
殷褚伏在鍾離的耳邊,用戲謔的口吻問道,
“皇后娘娘猜猜,今晚皇上是會臨幸馮皇貴妃,還是木才人?”
下顎吃痛,鍾離一動也動不了。
她眉頭緊鎖的看著遠處宮邸的,心思亂做一團亂麻。
見鍾離遲遲沒有回應,殷褚加上了籌碼。
“倘若娘娘猜中了,那本王就安心做個臣子,十年不起兵事。”
!
這個籌碼很是誘人。
鍾離眼睛一亮,
“你說的可是真的?”
殷褚神情張揚,“自然。本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得到肯定的回覆,鍾離摒棄掉腦海中的雜念。
她仔細分析著種種可能。
“……皇上會去木才人那裡。”
鍾離篤定地回答。
木槿是皇上摯愛,而馮雪芙是殷褚用詭計強行塞進的後宮。
今夜這樣特殊的日子,殷上卿怎會如奸人所願去臨幸馮雪芙。
聞言,殷褚挑了挑眉,
“好,皇后娘娘請拭目以待。”
說罷,他鬆開了鍾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鍾離心如鼓雷。
她相信自已的判斷,也相信殷上卿。
可還是有一股莫名的擔憂縈繞在心頭。
登高望遠,腳下的一切都變得很是渺小。
鳳鸞春恩車已經出發,車輪疾馳在青石板的局面上。
鍾離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大氣不敢喘一下。
馬車逐漸靠近永和宮,卻又快速掠過,沒有一絲遲疑。
最後,穩穩的停在了坤寧宮的門前。
今夜,侍寢的是馮雪芙。
……
鍾離腿下一軟,踉蹌著差點跌落在地。
好在殷褚眼疾手快,穩穩地將她護在了懷裡。
此時的鐘離沒有了一點反抗的力氣,眼底空洞無神。
殷褚輕輕嘆了口氣,惋惜道,
“這就是娘娘堅定不移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