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鈺尷尬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這雙手蠻矜貴的，其實不太適合用來薅這些沾滿泥巴的花生。
可是，歐陽鈺接受的教育中很重要一條是要紳士。紳士嘛，讓女孩子難堪或者為難絕壁是不可以的。
況且白住人家裡一晚上，還白吃了人兩頓飯，再矜貴的手也只能犧牲一下了。當然，他可以直接轉給她錢，就算轉很多他也不會多介意。
但歐陽鈺自認為不是那麼沒情商，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這種時候甩人一沓錢，忒傷感情。
儘管，他也搞不清楚跟這個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的短期小學同學為什麼要論感情。
當凌彩雲用一個不鏽鋼大盆裝好排骨走到院子時，眼前出現的畫面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歐陽少爺正動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指尖，幾乎是以蘭花指的形態，小心翼翼地在薅花生。而地上，整整齊齊排列著目前扒拉下來的三個花生。
凌彩雲忍不住扶額。
“行了，你去洗手吧，我自己來。”
歐陽鈺嘴上說“沒關係，我來吧。”
身體卻很實誠，屁股已經先於嘴巴行動了起來，果斷脫離了小馬紮。
他輕車熟路地進門廳，蹲在小水池前開啟水龍頭仔仔細細搓手手。因為彈鋼琴的緣故，他的指甲總是剪得很短。儘管十分小心，可感覺指甲縫裡還是進了點兒泥巴。
於是，他又開始仔仔細細地衝洗著指甲縫裡若有似無的泥巴。
等他差不多用掉了一噸水，終於才覺得手乾淨了。
神清氣爽地回到院子裡，歐陽鈺驚訝地發現凌彩雲不僅已經薅完了所有花生，並且已經在那個簡易廚房開始煮上了。
歐陽鈺驚恐地盯了一眼那口大水缸。
這個家裡唯一的一個水龍頭剛才被他霸佔了。那麼，請問凌彩雲是拿什麼水洗的手、洗的花生，以及，拿什麼水煮了花生？
這個問題絕對不能深入思考。
歐陽鈺決定忘掉這個事情。可是他的眼神還是忍不住飄向那個大缸。
大缸裡的水，是個謎。
這時，凌彩雲手裡拿著剛拔的一顆大蔥從屋頂爬了下來。
“找個地方坐著吧，要多燉一會兒。”
於是，歐陽鈺就老老實實坐在小馬紮上，掏出手機給表哥發資訊報平安。
這期間凌彩雲一直進進出出地在忙活。屋裡還有一個正式的廚房，那兒有個電爐子，凌彩雲正在那裡一鍋大亂燉。
空氣裡，滿滿是煙火氣。
字面意思，是真的煙火的氣味。略帶嗆人的燒柴火的氣味，此刻聞起來意外地有點好聞。歐陽鈺忍不住使勁兒吸著鼻子嗅了嗅。這種煙火氣裡，隱藏著童年的味道。
他恍恍惚惚想起了爺爺奶奶。
彷彿下一秒，爺爺奶奶就會出現在那個爐子旁，笑眯眯地對他喊：“小鈺，吃飯咯！”
這個錯覺很不合理。
他的童年裡並沒有鄉下。他的爺爺奶奶住在大別墅裡，並不需要燒爐子。
歐陽鈺發完資訊就把手機收了起來，專心盯著爐子。
炊煙裊裊，裊裊炊煙。
歐陽鈺突然覺得，城裡人不配使用這些詞。用燃氣或電爐子燒飯，不配使用“炊煙”，也不配使用“嫋嫋”。
小土狗貝貝本來懶洋洋地趴在狗窩前，突然呲牙咧嘴地進入警戒狀態。
原來是一隻蒼蠅在貝貝管轄區域內落了腳，貝貝憤怒地哼哼著左右橫跳，試圖用氣勢壓制大蒼蠅。
歐陽鈺心裡剛滋生的一股對鄉村生活的嚮往情緒，在看到那隻黑乎乎的大蒼蠅的瞬間火速清零。
“吃飯咯！”
不覺中凌彩雲已經忙活完，喊他來吃飯。
凌彩雲在離餐桌不遠的地上放了個小盤子，點了個蚊香。
歐陽鈺欲言最終又止。這種蚊香看起來挺劣質的，味道很嗆鼻，也不知道會不會對人體有害。
凌彩雲用一個不鏽鋼大盆裝來了滿滿一盆菜。
歐陽鈺對用不鏽鋼盆裝菜的行為不是很理解，但還是決定尊重。但是，這個菜的形狀看著實在不怎麼樣。
歐陽鈺看不出顏色，但不代表他瞎了。排骨、大白菜、粉條、木耳……看起來黑乎乎軟趴趴的一堆東西泡在黑乎乎的湯汁裡，怎麼都不像很美味的樣子。
但凌彩雲端來白胖胖的大饅頭時，歐陽鈺的眼睛亮了。
這是他記憶中的大饅頭。他奶奶能蒸出與這一模一樣的大胖饅頭，小時候歐陽鈺總忍不住對剛出鍋的饅頭下手，尤其喜歡揪那個皮吃。
奶奶會大手一揮，輕輕拍他的小屁股，笑著罵：“不嫌燙啊！”
看到歐陽鈺對著饅頭出神，凌彩雲伸手抓了一個遞給他。
“嚐嚐，我今天剛蒸的，很好吃。”
饅頭太香了，歐陽鈺來不及思考凌彩雲有沒有洗手，她這樣直接用手抓饅頭遞給他衛不衛生。
歐陽鈺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純天然的麥香在口中散開，饅頭鬆軟又有嚼勁兒，卻絲毫不黏牙，正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
歐陽鈺差點兒哭了。凌彩雲不會是他奶奶轉世吧？
他強忍住想抱住凌彩雲哭著喊奶奶的衝動，大口大口嚼著饅頭。
“別光吃饅頭呀，吃點兒菜。”
凌彩雲慈愛地將裝滿菜的不鏽鋼盆子往歐陽鈺的方向推了推。
看在大胖饅頭的份兒上，歐陽鈺與不鏽鋼盆裡其貌不揚的食物和解了。
他勇敢地將筷子伸向不鏽鋼盆，夾住了一個白菜葉子。凌彩雲真是個豪放之人，那麼大一片兒白菜也沒給它來一刀，直接就那麼一整片兒地擱進去。
可是怎麼辦？
歐陽鈺竟然覺得好好吃。
他懷疑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普普通通大白菜，好吃能好吃到哪裡去呢？何況燉的如此其貌不揚。
他又夾了一片放進嘴裡。
歐陽鈺要哭了。
他的味覺可能真出問題了。他怎麼會覺得這麼好吃呢？
他依次嚐了木耳、豆芽、排骨……最後連粉條都嚐了。之所以將粉條放在最後，是因為他害怕這個粉條來歷不明。
萬一是不正規的廠家生產的三無產品呢？誰知道里面摻和了什麼不明物質。憑凌彩雲大大咧咧、不講究的樣子，這種事情她應該幹得出來。
可是，每一樣都真的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