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乃歪著腦袋,那雙被空洞徹底填滿的眼眸像一輪正午時分的白日,令人難以直視。

佐子罕見地產生了心慌。

起初,她還想著辯解兩句,以便證明自已和在座的富豪們並非一丘之貉……可奈何腦海一片空白,喉嚨也越來越緊,最後甚至莫名其妙失了聲。

嘗試再三仍無法開口,沒辦法……佐子只好稀裡糊塗地接下那個子虛烏有的罪名。

在少女看來,沉默基本就代表著供認不諱。

事已至此,她已不打算狡辯,也壓根沒有理由狡辯。

空無一人的擂臺徒留一攤血跡,無數顆粒呈螺旋狀徐徐上升,似要奔向那個註定無法企及的童話。

塵埃在遊離中編織、纏綿、交融、結合……然後一代代繁衍生息。

如此迴圈往復,令人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光主動沾染了灰塵……還是灰塵強行侵犯了光。

潛伏於黑暗深處的浪一層又一層,不間斷地接踵而至。

越來越多的人被慾望淹沒。

他們扭曲不堪的五官早已盡數迷失於陰影,贏者歡呼雀躍,輸家則馬不停蹄趕赴下一場賭局。

坐落在如此舒適的溫床上,罪惡總算可以發瘋一般肆意滋生蔓延了。

富豪們幾近病態的笑聲仍此起彼伏迴盪於耳畔,可佐子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千乃一席話讓少女醍醐灌頂,她心底再沒有按耐不住抽刀砍人的衝動,僅剩由失望衍生而來的索然無味。

既然無力改變,那就假裝看不到吧………

將感知畫面的視覺切斷,說不定能減少一些負罪感。

在一遍遍自我欺騙中,佐子緩緩閉上了雙眼。

可大蛇丸卻不依不饒,非要擺出一副欠不愣登的嘴臉步步緊逼,彷彿不挨須佐能乎一頓錘渾身難受。

“嗯哼?佐子~~這樣就行了嗎?莫非只要把眼睛閉上,所有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嗎??

那咱們乾脆直接原地躺下美美睡一覺得了,既解乏還省力氣,何必再滿世界風塵僕僕地奔波呢???”

“嘖,隨便你怎麼嘲諷吧……反正造就此番悲劇的人又不是我。”

“既然明白這一點,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執迷不悟地自欺欺人呢?~~”

“不然呢??”

佐子以更為凜冽的語氣反懟了回去。

對付大蛇丸,她可不會手下留情。

“要知道,不是誰都像你一樣冷血……我有心,有體溫,有感情,看到受迫害者會無意識地觸動。

但一味觸動有用嗎??我是不折不扣的旁觀者……所能維持的最大善意只有刻意無視。”

“憑你的實力,能做到的恐怕不止這些吧~~~”

“怎麼?你打算讓我開啟完全體須佐能乎將這座島徹底夷為平地嗎??”

“也沒必要那麼誇張……我的意思是,在逃避之前,你可以先嚐試著直面陰暗。”

大蛇丸非常突兀地收回了笑。

女人當然算不上坦蕩。

她最擅長穿梭在不同的皮囊中扮演不同的角色,面具一副接一副,身份更是多到數不清。

大蛇丸總習慣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她的表達方式極度晦澀難懂,字裡行間充斥著模稜兩可和含糊不清,普通人聽了只覺雲裡霧裡,根本找不到側重點。

這也是佐子討厭跟大蛇丸交流的原因之一………那個心理變態的老女人說話往往只說一半,剩下的一半則要靠著猜去解讀,溝通起來不是一般地費勁。

“有些時候,對他人撒謊是逼不得已,所以會得到寬恕……但自我欺騙不同,因為沒有誰能強迫你矇蔽內心。”

“嘖,從剛才起就一直囉嗦個沒完,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睜開眼睛吧。”

“?!!!”

“如你所言,我們無力改變……但至少要大大方方正視這些汙穢。誠然,站在受害人角度,旁觀者的確有錯,但也不能籠統地將如此龐大的群體一股腦定性為十惡不赦的幫兇……”

“………”

“一棍子打死是非常愚蠢的行為。主動湊上前看熱鬧的人和恰巧路過的旅者有著本質區別,不加調研的一概而論萬萬不可取。”

嘴角再度浮現出邪笑的大蛇丸情不自禁伸手觸控起了眼前迷人的黑暗。

哈哈~~說起來,宇智波一族不正是此種論調的受害者嗎?

被鼬捅穿心臟的人一定都懷有反叛之心嗎??恐怕不知情的老幼婦孺佔更多數吧……

而那堆成小山的屍體中,是否有嗷嗷待哺的嬰兒呢???

呵……當權者一句輕飄飄的“斬草除根”,一個延續幾百年的強盛家族就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覆滅。

果然,無論什麼時代……政客們所謂的“繁榮穩定”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猿飛老師,你真該感謝我當年小小推波助瀾了一把~~~

畢竟,如果壽終正寢,你攤上的麻煩事兒可就遠遠不止這些了。

難得受困於回憶的大蛇丸捋著耳廓旁的一撮烏絲入了神。

她並非沒有心,只是這顆心在冰窟裡浸泡太久,血管和筋脈都僵硬不堪,以至於忘記了該如何跳動。

大蛇丸時常想起那位已故的白髮老友,偶爾因為幾段零散的往昔時光而短暫恢復脈搏。

受慣性思維影響,世人們普遍覺得死亡會造就離別。

但大蛇丸的想法卻恰恰相反……她認為,死能把人拉近,尤其是拉近那些生前早已天各一方、乃至分道揚鑣的人。

“記住,佐子……一塵不染的人是沒有的。因為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呼吸…灰塵會沿著呼吸道進入肺部,再融於血液,最後透過心臟的泵壓抵達全身各處。”

“所以,我們每個人從出生起就帶著不可避免的骯髒嗎???”

“無所謂……骯髒就骯髒吧,反正在這個遍地泥濘的世界裡待久了,咱們遲早都會被同化。”

“……”

“吶~~到此為止吧,話說太滿很容易適得其反,有些東西……註定要靠自已慢慢摸索才能更準確地領悟。”

曉霧將歇之際,大蛇丸又忍不住犯了話說半截的老毛病。

礙於傲嬌的本性,佐子當然也不可能纏著她軟磨硬泡。

雙方一個不問,一個不答,似乎都在暗中和彼此較著勁,凸出的就是一個你彆扭、我比你更彆扭。

兩人間如此另類的相處方式不禁令千乃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於是,局面就這樣陷入了戛然而止。

一片黑暗中,唯有那雙酷似爬行類的暗金色眸子閃爍著某種異樣的光。

佐子,你還太年輕……過早擁有傲視全忍界的實力未必是件好事。

你肯定會時不時迷茫,但千萬不要因此畏懼接觸這個世界。

涇渭分明基本只存在於孩童閱讀的畫本里,隨著閱歷增加,你將發現夾在黑與白之間的那道顏色,它叫做灰。

這趟旅行,姑且算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吧………

時間決定你會在生命中遇見誰,你的心決定誰將銘刻在你的生命裡,而你的行為決定最後誰能留下。

如果為遭逢不幸的芸芸眾生挨個施予援手,我們怕是要活活累死。

所以,適當拋棄一些不必要的憐憫吧。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誰也無法兼顧世間每處角落。

再者,稍微冷血點兒也不代表你有錯……何必替擦肩而過者的種種遭遇小聲啜泣呢???

要知道,我們整個人生都在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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