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整天泡在工作室裡，天剛亮時就過來，然後在天色將要泛白時離開。
她不曾在樓上鬆軟的床上休憩過，所以那床依然是整齊得沒有一絲褶皺。
按說辭職後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的，可她卻比往日更為拼命，像要用力抓住什麼一樣，不怎麼吃飯，不怎麼睡覺，也不覺得難過。
鍾思陽出現在工作室的頻率越來越高。
起初只是和小月一起吃飯，不知不覺，週末的一整天他都泡在這裡，或是坐在電腦前工作，或是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書。
小月經常一抬頭，才發覺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再抬頭時，發現他還坐在原處，而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
她無暇多想什麼，這本就是鍾思陽的工作室，他什麼時候來，待多久都是他的自由。
變化更為明顯的是自已對和他共處的態度，以前那些扭捏已全然不見，當人失去了一些的時候，胸懷反而寬闊起來。
尤其在看見了，經歷了許多頗為複雜，不能簡單定義的感情之後，小月便不再糾結於異性相處時的細枝末節。
手中正在製作的服裝，對圖案和結構的想象，已然吸納了她太多的情緒，面對現實時，她竟也有了沈君亭的那份淡然。
於是鍾思陽眼神裡的深意也好，體貼的話，溫柔的笑也好，小月都不再當作是什麼了不得的負擔，只是謙和地應上一句，又沉浸在自已的世界。
辭職後的第10天，小月做完了全部的參賽作品，精心包裝，買了最貴的保險，寄送到評委會。鍾思陽看著她做完這一切，和她一起悠長地舒了口氣。
“接下來，該找工作了。”
小月微牽嘴角，並不能輕鬆地笑出來。
完成了一個目標後，她又陷入茫然。
她的履歷還算漂亮，招聘網站也在源源不斷地給她推送職位。
幾個上海的獵頭聯絡到她，收到她只考慮在北京工作的答覆後，仍不死心，在微信上發出進攻，試圖說服她開啟格局。
資訊鋪天蓋地，反倒覺得手中空空，沒什麼合適的機會了。
小月不知自已正經歷的，是職業倦怠期的犯懶，還是突破瓶頸前的盲目，總之心裡空蕩蕩的，不時還有些前途未卜的慌張。
“有看上的職位麼？”鍾思陽問。
“暫時沒有。”小月望著窗外出神，想把精力集中在招聘網站上，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要不，咱們創業吧。把工作室運營起來。”
鍾思陽說這話時，像邀請小月去吃飯一樣自然。
小月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神十分篤定，不僅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倒有一種已經準備萬全，只差說出這句話便能開始的自信。
“你負責設計，我負責運營。註冊公司，招聘設計師，我都有資源，很快就能辦妥。品牌包裝我也有現成的渠道，咱們只需要想一個名字。設計logo，品牌故事，媒體宣傳，網站建設，我外包熟人去做。”
小月愣住，一時不知如何回覆。
鍾思陽運籌帷幄的狀態，讓她覺得曾經遙不可及的夢，突然被拉近到眼前。
小月胸中激動翻湧，幾乎可以確認這是一個她要牢牢把握的機會。只是內心的惶恐不安，讓她無法立即答應下來。
縱使鍾思陽有能力安排好一切，但如果自已不能理清心中想法，不踏實的感覺就是隱患，早晚會爆發，導致地基不穩，大廈傾覆。
“可以給我點時間考慮麼？”小月抱歉地說。
“當然。你有什麼顧慮，儘管和我說就好。”
“最大的顧慮，是我不知道怎麼做生意。如果只是負責設計的話，和打工有什麼分別呢？”
鍾思陽會心笑笑，從抽屜裡拿出一摞檔案。
“這裡是《投資合作協議》、《股東合夥協議》等等開公司需要提前談妥後簽署的檔案。咱們一起坐下來慢慢商議，不明白的地方我一一給你講清楚。”
“我現在只有不到80萬的存款，最多拿出60萬來投資。不知道工作室投入運營要多少啟動資金，是隻有咱們兩個合夥，還是你還有其他朋友一起？”
小月交疊起手指，談到錢時有些侷促。
“錢多有錢多的玩法，錢少有錢少的玩法，我在國內和國外有很多資源，不用起來太可惜了，所以我想，咱們既然決定要做，就聲勢浩大一些。前期在宣傳造勢上的投入不能省，現在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了。”
“嗯，我明白。”
“如果你在這個大方向上沒有異議，咱們品牌創立後，先做一輪媒體推廣，這個期間，你需要負責帶領設計團隊做出一批可以用來參加時裝週的成衣。接下來咱們要買國內幾大時裝週的展位，聯絡國內和國外媒體做報道。我預期，半年的時間，咱們品牌就能打響知名度了。”
“這要不少錢吧……”小月語塞。
“按我之前的估算，第一期投入的廣告費在200-500萬之間。做品牌最開始一定是要燒錢的，但這些花費不是打了水漂，是一種投資，有好的設計支撐，咱們的品牌價值會越來越高，最終都會體現在成衣上。”
小月聽到這個數字，說不出話。自已掏空家當拿出的60萬，恐怕連鍾思陽規劃藍圖裡的一個零頭都及不上。
鍾思陽看穿小月的心思，繼續說，“我對你的設計能力很有信心。我準備了這麼久，都沒勇氣開始，就是因為我沒有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能持續設計出特點鮮明，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我也認識一些有意向和我合作的設計師朋友，他們不乏上乘之作，但卻還是沒人能點燃我的熱情。如果你問我，當老闆和給人打工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我的答案就是熱情。付出了很多也看不到回報，只憑著信念也能堅持下去的熱情。”
小月目不轉睛地看著鍾思陽，隨著他聲音的起伏，心也跟著震盪起來，過電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覺直衝頭頂。
“權利義務，出資回報，這些細節咱們一起商定。不要把錢當成心事，你不去想它，專心做事，財富自然會來找你的。”
小月似懂非懂地點頭，右手轉著左手手指上的戒指，心中的緊張、雀躍、激動、仿徨，只想與一人分享。
鍾思陽離開後，她攥著手機，在那個倒背如流的號碼介面來來回回，把每個數字都要看穿似的死死盯著，直到眼睛酸了，手也酸了，才默默地向下滑動，撥通了另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