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病了？”
“三年前我爸癌症復發，我情緒就不太好，期間斷斷續續吃過藥，沒怎麼重視。去年你回來，我才開始持續穩定的治療。吃抗抑鬱的藥物，還有心理諮詢。”
“你之前跟我說起過一些。”小月神色擔憂起來。
“加上運動健身，兩三個月時間我就好轉了，心情不錯，精神狀態也挺穩定的，不再有那種什麼都不想做的低落感覺。生活完全恢復正常。”
“你是因為最近的事才……？”
“應該是吧，我媽背叛家庭對我的影響很大，到現在我都沒辦法完全釋懷。再加上和那個女人不光彩的過去又被翻出來，精神有點崩潰了。”
韓東景說話時一直淺淺地微笑著，小月不知道他是怕自已擔心故作輕鬆，還是抑鬱症本來就可以是表象和內在相互割裂的。
對抑鬱症的一無所知讓她更加憂慮。
她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也不知道除了坐在這裡聽他講述，還應該做些什麼。
如果他得的是身體上的疾病，陪他去醫院檢查治療就好。
但精神上的疾病，看不見創口，也感受不到疼痛，所有的症狀都是隱性的。
小月茫然無措，心疼而又慌亂地看著韓東景。
“我爸去世了，我媽雖然還活著，但我已經和她斷絕了關係。我爸那邊的親戚，稍微近點的，都在店裡工作，遠點的不聯絡。我和他們說不上什麼話，也不親近。”
小月點頭，這一部分她完全能夠理解，因為她的家庭也是一樣的情況。
韓東景又輕輕嘆息，默示這一段陳述已經結束。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是我的愛人，我最親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對生活重新有了期待，對未來有了想象，前所未有地珍視現在。”
韓東景的目光堅定有力，聲音卻顫抖著。他刻意裝扮的外表，突然失去了光澤，和他的臉色一起灰暗下去。
好像這句話裡蘊含的誠實和力量，已經把他的勇氣全部耗盡，說出口時，熱烈的感情也隨之燃燒完畢，剩下的灰堆雖然滾燙，但沒有顏色。
小月的心在悲傷中悸動。
她感受到韓東景傳遞過來的心意，正在自已的胸腔湧動。
這正是她日夜盼望的表白，和不敢奢求的承諾。
如果他現在不是病著，不是陷入了情緒的泥沼，不是踏進了精神的空洞，這些話一定會在陽光明媚的場域中，散發著彩虹的顏色。
然後指引著他們彼此擁抱，訴說情誼，交換真心，讓親密的關係走向組建家庭的實質。
可是現在，此刻，這些動人的表白，都帶著雙重意境。
一面是無限美好，一面是即將逝去。
“我知道，我也一樣。你也是我的愛人，我的親人，我最在乎的人。我會一直陪著你，別怕。”
小月顫抖著聲音，直到嘴邊嚐出一點點鹹，才發現自已已經哭了。
她很激動，也很難過。
她的難過源於對韓東景深深的憂慮。
或許這時她應該擁抱他，撫摸他，親吻他，來佐證自已的話不是為了安撫，而是出於毋庸置疑的真心。
但她的腦中開始閃回剛才韓東景說過的話，和所有行動的細節。
他聊到了自已所有的計劃，把資產交代得清清楚楚，然後他說已沒有親人，自已就是他最親的人。
他穿著光鮮，談吐簡潔，駕駛謹慎，都是為了掩蓋虛弱的精神，喪失的激情，和遲緩的行動力給他帶來的痛苦折磨。
想到這裡，小月的憂慮變成了恐慌。
她怕他會想死。
她怕他的話是穿著坦誠外衣的遺言。
她怕他一次性變現所有資產，只是為了方便他人繼承。
她陷入了莫名的焦慮，她甚至不敢相信他所說的開一家咖啡店和花店，過清閒自由的日子是真的。
她怕那是為了麻痺她刻意編造的幌子。
這一刻，她第一次感同身受地理解了，精神衝擊對人產生的折磨。
曾經有一本書上說，精神錯亂可以產生不朽的藝術。
這句話是虛偽的，不負責任的。
精神的病態不能產生藝術，只能產生罪惡。
一個人即將跌落深淵，人們還期待他碎成最美好的姿態，這真是最極致的殘忍和冷漠。
小月打了個寒顫。
她燦爛地笑了笑，努力表現出溫情。
她一副欣然接受的樣子，眼神也是勇敢無畏的。
這是她竭盡全力後的偽裝。
但她不敢上前抱住他。不敢讓他發覺自已的正在顫抖，渾身冰涼。
她太害怕會失去他。
一點點的可能都不能接受。
她怕自已心中悲觀的設想被看穿，她成了站在懸崖邊陪他的人。
如果他只是在看風景，自已卻焦急地把他往回拽，那或許真的會引導他想到透過極端手段，結束這一切。
“謝謝你知道這一切，還願意陪著我。我知道只要你在，我一定可以康復。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最近要處理的事情比較多，所以週末也會很忙。不過只要有空，我就去找你。你也不用因為我說的這些，就刻意想多陪我。如果你有事要忙，像以前一樣和我說就好。我們的日子還很長，對嗎？”
“當然啦！朝夕相處是我們倆的共同目標，我也會調整好狀態，爭取和你一起努力，早日實現！”
小月輕鬆俏皮地回答，韓東景愣了一下，心領神會地笑了。
他幾乎可以確認，自已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他有信心可以痊癒，生活正在以有些曲折的方式，指引他重新回到正確的道路。
如果不是病症復發，他一定還過著日復一日，瑣碎繁雜的生活。
現在他終於有勇氣先放棄一切，把世界騰空，再用他真正喜歡，熱愛的事情填補。
當可以重新掌控自已，掌控生活的時候，他一定能夠實現願望。
對小月再次鄭重地說，“我愛你，嫁給我吧。”
這是支撐著韓東景對抗痛苦的希望。
小月並不知道他心中這一層想法。
趁著韓東景轉身倒水的空檔，趕緊給沈君亭發了一條訊息：
【亭亭，今晚有空嗎？我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