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在一起？”韓東景先開口問。
櫻桃立即用熱情的笑掩飾剛才要暗地跟蹤的尷尬，把眼中的疑惑盡數收回，溫情地說，“小月請假陪我來產檢。”
“啊？一切順利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韓東景不知是不是櫻桃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才特意要小月請假來陪，關切地問。
“沒事啊，都很好！”
韓東景見櫻桃的語氣很坦然，便不解地看向小月，畢竟他倆交往以來，小月只有加班，還從沒請過假。
“我今年年假沒休呢，正好最近太累了，休息一天，陪陪櫻桃。”
韓東景這才放心地點點頭，眼中又恢復沉寂。
櫻桃不禁感慨，老韓果然是高手，一招先發制人用得如此絲滑。
本應該她們質問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醫院的婦兒區域，卻變成閨蜜倆雙雙回答起他的問題來。
“你呢？來醫院幹什麼？”
小月問得很直接。
“來找那個女人。我們週六提到的那位。”
韓東景面無表情，這種冷漠顯然不是針對小月的，而是源於他出現在這裡前，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掙扎，已經把心中的溫度消耗沒了。
“朋友？生孩子了？”
櫻桃沒經思考脫口而出，既然他和小月報備過，疑似出軌的警報基本解除。
“不是，宮頸癌。”
“啊？”櫻桃尷尬地叫出聲來。
小月也皺起眉，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要和我一起去嗎？”韓東景沉聲問。
小月猶豫著，櫻桃卻以為她的猶豫是因為自已，忙推了推她。
“我都檢查好了，一會回家補覺去。你和老韓忙著，我先走了昂。咱兩回頭微信聯絡！”
櫻桃把小月拽到韓東景身邊，笑著擺手，快步走到電梯，不等小月再說什麼，已經隨著人群下樓了。
“她病得重嗎？”
小月不能判斷韓東景是不是真的需要她一起，只能先問問情況。
畢竟如果不是醫院偶遇，他是打算一個人去找那女人的。
“她自已說晚期，快死了。”
韓東景的冷酷中升騰起憤怒，小月看著那冰火兩重的眼神，覺到他狀態不對，自已還是陪著他更穩妥。
“一起去吧。”
小月拉住韓東景的手，柔軟的手心稍稍緩解了韓東景指節的僵硬。
兩人牽著手，走過了連廊，從門診樓到了住院部。
他們原本在的二層病房是產科，雖然大門緊閉，還是能聽見嬰兒的哭聲。
走廊裡有等待孩子降生的家屬，也有忙前忙後打水取飯的新手爸爸。
小月和韓東景對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比剛才柔和了一些。
“你喜歡孩子嗎？”小月停住腳步問。
韓東景點頭，他想和小月有個家，只是如今已不敢奢望她願和自已結婚生子了。
“我很喜歡孩子，櫻桃懷著寶寶，我為她高興，也很羨慕她。”
“你一定能做個好媽媽。”韓東景眸光微亮。
“那你會做個好爸爸麼。”小月輕聲問。
韓東景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慌，他沒想到小月會這樣問他。
這句話聽起來很曖昧，尤其在情侶之間，幾乎算得上是一種對渴望婚姻關係的暗示了。
“我，不知道。”韓東景垂下頭。
“我覺得你會，因為你有個好榜樣，你會像你的爸爸，對孩子全心全意付出的。”
小月的眼裡的期待激起了韓東景深深的依戀。
這一刻，他想緊緊地抱住小月，說愛她，說想她，說我們結婚吧，生個寶寶吧。
可是現在的他，自我是破碎的，迷茫的，在修復完好之前，他無力做出一輩子的承諾。
小月牽牽嘴角，韓東景的沉默本在意料之中。
她談起這樣的話題，不是為了試探，也不求什麼答案，只是單純地有感而發。
如果說有什麼私心的話，就是希望韓東景也能幻想出她腦中一樣的美麗圖景，抵抗失敗的原生家庭埋在意識中的悲觀消極。
韓東景握緊小月的手，按下電梯，兩人來到5樓病房。
病房的門開著一道縫隙，裡面透出一些光亮。很難想象，光線所指處，盡是將死的生命。
小月深吸一口氣，媽媽去世後，她再沒直面過死亡，雖然即將見到的女人她並不認識，但畏縮出於本能，她有點後悔答應和他一起過來了。
韓東景面無表情推開門，他對於這所醫院的病房很熟悉，他爸爸就曾住在同一個病區的另一個房間。
他對於即將看見的醜陋早有預期，癌細胞會把人侵蝕得面容枯槁，精神渙散。
無論怎樣細緻的清潔，都清除不掉一股腐朽酸臭的氣味。
好像人還沒死，內臟已經開始潰爛，腐敗的氣味從每一次殘喘的呼吸中釋放，讓活著的人不時感到恐懼。
病房內有兩張床，靠門的那張，簾子緊緊拉著，看不清裡面的病人。
靠窗的那張，一個老態的女人正半躺半臥著，一個護工模樣、身材壯實的中年女性正坐在陪床的躺椅上刷手機，臉上的表情麻木。見有人進來，也不起身，只瞄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去。
“你來了。”病床上的女人目光落在韓東景臉上，又看向小月，向她露出了友善的笑。
小月方才的惶恐消散了一半。
那女人雖然蒼老幹瘦，但面貌並不駭人，笑起來也很溫和，看不出已大限將至。
“這位是你女朋友？”
韓東景不回答，小月看了看他，表情比進門前又冷了許多，只得自已回答道，“是的，你好。”
“你看上去很年輕，有25了嗎？”女人寒暄著。
“31了。”小月如實回答，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這個女人，說來兩人並無仇怨，她選擇以禮相待，讓談話可以在和平的氛圍下繼續。
“唉，我47了，你就叫我姐吧。”
小月剛想開口，手卻被韓東景緊緊攥住，疼得她身子一顫。
她望向韓東景，驚訝地發現，他深邃得沒有波瀾的眼睛，突然像被火灼燒後的森林，呈現出廢墟一般的焦荒。
好像這女人說出的那句話，觸發了他憤怒的開關，讓他爆發出極具破壞性的力量。
小月不得不暫時把手抽出來，背在身後揉了揉，才重新把他的手握回掌心。
“我有話問你。”
韓東景咬著牙，聲音聽起來壓抑含混。
“問吧。”
女人鬱郁嘆息，彷彿即將到來的，是一場所有秘密都將揭示無遺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