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時，四周是一片寂靜的白。
消毒水的氣味讓白色看起來極度清潔，近似無菌真空。
圓形茶几上的白瓷瓶中插著一束白色的野菊花，這樣佈置的人一定有著忠於寂寞的品味，這個空間裡，最容不下的是熱鬧。
鍾思陽眼神中的關切很濃烈，讓剛剛清醒的小月有些招架不住，揉了揉眼睛。
“你醒了。”他很輕地說，聲音在空曠的屋裡被放大。
“這是醫院？”
“嗯，你在家門口暈倒了。”
小月努力回想，她還記得咖啡廳的對話，也記得自已怎麼回的家。
最後的記憶是伸出手，可還沒摸到指紋鎖，就戛然而止了。
“醫生給你做了初步檢查，低血糖，低血壓，還有中暑的症狀。你的身體很虛弱，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
鍾思陽鎖緊的眉頭看上去很憂愁，他心中難過，如果自已沒有為了保持驕傲立即離職，給小月一個緩衝的過程，她一定會比現在輕鬆。
“我感覺還好，工作越來越順手了，和大家配合得很好。你教我的方法，我也在用，很有效果。”
小月和鍾思陽在一起，總是習慣性地切換到上下級的對話模式。
她闡述著自已在工作上的遊刃有餘，哪怕正面色慘白地坐在病床上。
“你需要好好休息，什麼都不想。”
“我想回家，不想在醫院裡。我現在可以走嗎？”
鍾思陽指了指正在流動的點滴瓶，“醫生說你不用住院，但要把這幾瓶水掛完。這是第一袋，還有兩袋。”
“唉——”小月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床上。
“你的手機來了幾通電話，你要不要看看？”
鍾思陽問，他知道那電話多半是韓東景打來的，如果小月需要男友來陪，他就得準備離開。
小月猶豫著，她當然知道是誰會在週末找她。
開啟手機，未接電話有3個，資訊有兩條。
【在忙嗎？在公司？】
【忙完了告訴我，去接你。】
小月因為工作而不接電話，忘回資訊是常事。
只是她週四那晚答應韓東景，週末要在一起過，所以他才會在聯絡不上自已時有點迫切。
但也維持在一個剛好的程度。
小月愣愣地看著螢幕一會，回過神來回復。
【今天有事，不去你那兒了，明天找你。】
韓東景半晌回覆了一句，【好。】
鍾思陽看出小月心情不好。他沒再問韓東景會不會來，只要小月沒明確讓他走，他就陪在這裡。
他們的緣分總是離不開醫院。
因為這樣，連生病都變得沒那麼討厭了。
“阿姨今天回英國？”
“嗯，這個時間已經上飛機了。”
“謝謝你送我的禮物，太貴了。”
“我想送你錢包，手包，那些更實用，但知道你不會收。你隨身都帶著本子，所以送你個手賬，也能用得上。”
“我的本子都是文具店裡10塊一個的。”小月費力地擠出笑容，她的身體還是很空虛。
“沒事，我去LV工作了，員工內購價很便宜，每年還有20萬的置裝費，花不掉。”
“恭喜你！”小月一直沒問鍾思陽的新去處，這才知道。最大的奢侈品集團，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地方。她為他開心。
“今天聽小雨說，你們為了給我過生日，等了很久，真抱歉！”
鍾思陽搖頭，“我們和亭亭一起吃飯聊天，說是在等你，其實是想陪陪她。她很獨立，也很孤獨。我把她當妹妹一樣，覺得心疼。”
“是啊，但她總是那麼樂觀。一切困難對她來說都能一個人扛。”
小月仰頭看著藥水順著細長的軟管向下流動，如果不仔細觀察，它們就像靜止著一樣。
鍾思陽看著小月，一直看著，也不再顧忌什麼。
他不忍心看她那樣蒼白，希望有什麼話題能讓她的臉色紅潤一些。苦思冥想，也沒有方向。只剩下沉默。
小月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了。
她又昏睡過去。等醒來時，手上的針已經拔掉，貼著一條透明膠布。
“回家吧。一起嗎？”
小月起身，剛才吊的水裡，一定有葡萄糖和營養液，她感覺自已沒有那麼飄忽了。
“走，送你回去。剛去拿了給你開的藥，回去按時吃，上面寫了用法用量。”
鍾思陽一手提起袋子，另一隻手猶豫著，不知道小月需不需要他的攙扶。
小月感激地笑了笑，看看鐘思陽舉起的那隻手臂，用帶著歉意的眼神回覆了他。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上了車。
鍾思陽的車開得很慢，限速60的路上，也只有30幾碼。
後面的車按著喇叭，不斷有車從左右穿梭而過。
小月知道他是怕自已頭暈，所有的操作才這樣輕緩。
她一瞬間恍惚，為什麼生病的自已，不在韓東景的車上。
然後她終於想起，自已再一次因為韓東景而病倒了。
這是怎樣脆弱的心臟，才能連一次波瀾都不能好好承受。
小月笑自已的虛弱無主，笑自已臆想出來的心魔，笑得都流出了眼淚。
鍾思陽的眼角餘光掃過右後視鏡，目光移動回來時，發現小月哭了。
“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是，身體好多了。我只是感覺自已一直沒有長大。我想成為君亭那樣的女人。堅強，勇敢，獨當一面，接受生活的好，也接受生活的壞。”
鍾思陽思索了一會兒。
“那樣會活得很辛苦。”
“你說，人的世界，可以是簡簡單單的嗎？”小月問。
“有人可以，有人不行。”
“做衣服很複雜，我不覺得難。然而生活，一點點彎繞，我就抵擋得很吃力。為什麼？”
“因為做事，事不動，按部就班就好。為人，心難料，分分秒秒都在變化。要應對的，看似不多，其實是不能衡量的數量。”
鍾思陽掛倒檔，把車停進車庫，熄火，看向小月。
小月也在看他。
“你的世界，太單純了。其實我的世界也很單純。有很多複雜，我的爸媽，已經幫我擋在外面。你的單純和我的還不一樣，你是不多想，不索求，低慾望。”
鍾思陽拍拍小月肩膀，來代替他此時應該上前的擁抱。
小月苦笑著搖頭。低慾望，人果然是擅於偽裝的。
原來她在別人眼裡，確實是無慾無求的形象。
可是她的慾望，一點都不少，熱烈得很隱蔽，時不時地爆發一下，再躲藏回去。
“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到家好好睡覺，聽話。”
電梯門開啟，鍾思陽把藥遞給小月，溫柔叮囑。
小月點頭，接過袋子的瞬間，她和鍾思陽都感受到一束冰冷的注視。
不約而同轉頭。
韓東景正站在小月家門口，幽深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