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國公府裡靜悄悄的,楚懷玉將門推開一個縫,立馬鑽進了祠堂裡。

祠堂裡蠟燭全燃著,燭火搖曳,正中間的蒲團上跪著一人,背影挺拔筆直,玉立修長。

聞聲,顧雲廷轉過頭來,見是她,復又將頭扭回去。

“國公大人這麼晚,在祠堂作何?”楚懷玉走上前,在他旁邊立住,定定看著前頭的牌位。

那是前國公的和國公夫人的牌位。

顧雲廷表情淡淡的,也只是看著對面的牌位,沉聲道:“今日是父親的忌日。”

楚懷玉收斂了神色,看著面前的蒲團,半天也沒能跪下去。

“前國公和夫人在天之靈若是看見如今國公府被打理得如此好,想來會很欣慰。”

到底算是一句安慰,顧雲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說這話倒是難得。”

楚懷玉撇撇嘴。

她髮髻已拆,粉黛未施,很是素淨,平日裡的嫵媚也被沖淡了不少,此刻在溫暖的燭光下顯得柔。顧雲廷看了她半晌,最終收回目光。

算了,她不願跪就不跪吧。

楚懷玉身為國公夫人,可二人到底沒拜過堂,她不是真心留在府中,沒必要盡這個孝道。

她站在顧雲廷身邊卻顯得突兀,自己心裡也不自在。

“你打算在這裡守一夜?”她問道。

“到子時吧。”顧雲廷輕嘆。

楚懷玉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嘆了口氣輕輕跪坐在了蒲團上:“聽聞前國公一生英勇無比,身上戰功赫赫,打了不少勝仗。”

察覺她的動作,顧雲廷頓感欣慰,起身點了幾支香插入小爐中,一邊道:“我母親早逝,父親一心在撲在軍中,再沒娶妻,幾年後戰死沙場。”

“你當時多大?”

顧雲廷目光深深地看著牌位,思緒似乎被拉得很遠。

“還沒有現在的雲朝大。那年我剛滿十一,雲朝六歲,雲霜四歲。”

這樣想著,顧雲廷忽地勾了勾唇角:“我十一歲繼承了國公爵位,成為朝裡年資最小的國公,地位雖高,當時的王侯將相卻沒有一個正眼瞧我的。”

“同齡的人多還是世子身份,卻敢對我這個國公爺動輒言語都夾槍帶棒的。不過我那時候身量高,當時已比他們高出不少,氣勢上要壓他們一頭。誰想要欺辱我,我便找機會一一教訓回去,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說到這,他好像有些得意,楚懷玉不由側頭笑著看他。

現在是已是臘月,馬上就要到小年,隨後是除夕,前國公的忌日是今天,想來當年顧雲廷剛承襲爵位過的那個年,一定很淒涼吧?

那麼小的年紀就要扛起國公府,連失去至親的悲傷都要遮掩起來。

“我努力不被別人看輕的同時,還要把雲霜和雲朝保護好,免得有人來尋仇,故一直冷落他們,不敢讓人覺得他們是我的軟肋。”

原來他對弟妹疏於教導,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原因。楚懷玉不由有些吃驚。

他又道:“後來西北邊關告急,守城的是白將軍,眼看就要守不住。可當時的林將軍在新南平叛,朝廷打算先拍一支隊伍前去支援,撐到林將軍的援兵趕到,敵眾我寡,人人知道去了就是送死,朝中為支援的隊伍領帥一事吵得不可開交。”

“最後是欽天監裡的人為皇上卜了一卦,便是讓我獨自率領援兵,趕往西北支援,當時我十三歲,平日裡舞刀弄劍都只是皮毛,眾人對玄蒼衛又虎視眈眈,想來是有人故意買通了欽天監,讓我去送死。”

楚懷玉為他捏了一把汗:“幸好你活著回來了。”

“不但活著回來了,我還悄悄調了玄蒼衛從另一隊前去西北,不等林將軍的援兵趕到,就平息了那場戰亂。我就是那時候與白將軍結識的。”

楚懷玉張了張嘴:“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

顧雲廷頷首,“後來我們也一起上過戰場,算是過命的交情,不過畢竟年齡差擺在那裡,並未走得太近。”

“也是。”楚懷玉若有所思似的,瞧著外面的天色,伸手拉了拉顧雲廷的衣角:“子時了。”

顧雲廷輕嘆一聲,對著祠堂上的牌位深深鞠躬,便見旁邊的女人也站了起來,取出幾根香在蠟燭上點著,像模像樣的插進了香爐裡,鞠了一躬,隨後扯著他往外走。

“去哪兒?”看著她走的方向,顧雲廷不解地皺眉。

不回溫春院嗎?她怎麼往廚房走了?

顧雲廷以為她又餓了拉著他來做飯,便見她在廚房後院的地窖裡挖出兩壇梅子酒。

“下雪了。”楚懷玉抱著梅子酒,將一罈塞進他懷裡:“我們去花園坐坐吧。”

顧雲廷今日看起來情緒低落,惹得她十分不習慣,不如一起喝酒解悶。

顧雲廷看著懷裡的一罈梅子酒,心想這酒又喝不醉,怎能澆愁。

雪花柔軟瑩白,密密匝匝,紛紛揚揚,彷彿是玉鱗千百萬從天而降,又像是鵝絨蝶翅漫天飛舞。在冷色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的美。

卻原來是他錯了,二人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喝酒賞月賞雪,半壇梅子酒下肚,不但楚懷玉面色紅潤,他也覺得腦子裡昏昏沉沉的。

楚懷玉捧著罈子又一大口酒嚥下,仰頭看著明月,思緒越拉越遠。

“我也被人欺負過。”她聲音溼漉漉的,似乎染上了夜裡的潮氣:“那時候我剛到那裡,是一個無名小卒,要從頭開始鍛鍊,上頭隨便一個比我資歷深的,都能數落我幾句,最累最髒最有危險的任務全是我去出,簡直吃力不討好。”

“不過後來就好了,我變得很強大,沒有人能欺負我。”她目光緩緩收回來,挪向對面的顧雲廷,警告又示威似的道:“你也不行。”

少女滿臉酡紅蔓延開來,再有氣勢的話此時顯得奶裡奶氣,有些女兒家獨有的憨態。

顧雲廷哪有心思去細想她話中難懂的部分,只當她小時候在楚府過得很不好,便衝她笑了笑道:“我怎麼會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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