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人糟心的是,要是有時候辦什麼事,需要去村委蓋章啥的,因為你是外來戶,二等公民嘛,村委的人對他那是各種刁難。
態度也相當惡劣。
不但不拿他當本村人,還把他當成了“榨油機”。
但凡用到村委辦什麼事,不送點禮根本辦不成。
這位遠房親戚在農村的時候,那也算是村裡出頭露面的能人。
但凡有點什麼事去村委蓋個章啥的,在村幹部面前那是頤指氣使。
很有成功人士的派頭。
村幹部當然也是拿他當村裡的能人,對他高看一眼。
不管要求辦什麼事,村幹部都會很熱情很積極地給他辦。
很有些諂媚的樣子。
當時在村裡,也沒覺得怎麼樣,感覺這是很正常的事。
只有把戶口買進城裡,成了二等公民,去村委辦點事比登天還難,還要看人臉色,遭人白眼。
才能知道當初在村裡受到的待遇有多爽。
最讓他糟心的是,後來兒子要結婚,需要去村委蓋章。
村裡不給蓋。
非得讓他們交上三千塊的“計劃生育保證金”不可。
意思是,這個保證金放在這裡,只要你們違犯了計劃生育政策,這錢就算罰款了。
這個所謂“保證金”,大概只是針對這些外來人口而搞出來的名目。
不管是城裡的還是村裡的,根本就沒有這種“計劃生育保證金”之說。
那位遠房親戚知道這是村委巧立名目收錢,肯定不交。
可是你不交,村裡就不給你證明條子上蓋章,你就無法登記結婚。
到此為止,那位親戚因為戶口在人家村委掛著,這些年多交的集資攤派,各種名目的費用太多了。
他已經筋疲力盡。
現在兒子結婚又被卡脖子,他實在氣不過,終於下定決心把全家的戶口遷回村裡去。
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你的戶口遷進來容易,想遷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想遷走也可以,每一口人再交兩千塊錢的手續費。
那位親戚只好又走後門,找人疏通關係,末後一口人交了一千塊錢的手續費,這才把戶口遷出來。
原來的村裡倒是接收他,戶口可以遷回來。
但是,回來歸回來,村裡對這種回遷戶,不分地。
但是集資攤派什麼的,只要戶口在村裡,那也是一分都不能少。
也就是說,那位遠房親戚的戶口出去“非農”了一圈兒,當了多年二等公民。
等到戶口再回到村裡,好好的村裡能人,也變成了二等公民。
大倉撿到的記憶當中,他所知道的那些把戶口買出去的農村人,基本都是這種遭遇。
等到後來農村戶口吃香,很多戶口買出去的人家,想再把戶口遷回村裡,村裡已經不要他們了。
畢竟他們要是回來,村裡還得給他分宅基地,分田地,這樣相當於稀釋了村民們原有的人均田地數目。
也就是說,當初把戶口買出去,花了很多錢。
以後想把戶口再遷回去,已經回不去了。
大倉知道,還有一部分人,二等公民當夠了,集資攤派拿夠了,就把戶口遷出來。
因為沒地方落,也就乾脆不再落下,就懸在那裡。
在當時稱作所謂的“口袋戶口”。
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逃避集資攤派等各種稅費,不敢把戶口落下了。
可是這種做法,後遺症也很嚴重。
給這類人家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大倉對買戶口這種事看得太清楚,所以一聽二叔把全家戶口買出去了,當時心裡很是埋怨二叔辦這麼大事也不問問自己。
可是又想到既然二叔錢都花了,戶口都遷出去了,他也因此獲得了暫時的巨大的幸福感。
想勸說的話也就咽回去了。
不過惠燕買成合同工這事,他這個做大哥的可就不能不管了。
大倉來到二叔門市的時候,二叔已經把惠燕叫回來了。
惠燕也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大哥為什麼要突然跟自己談什麼“人生規劃”?
大哥問堂妹:“你在廠裡幹著怎麼樣?”
“也沒覺得怎麼樣。”惠燕說道,“活兒也不算很累,就是有時候訂單急的時候,會上夜班。”
“上夜班,有加班費嗎?”
“我們是計件工資,上夜班幹得多了,肯定工資發的就多。”
“工資高嗎?”
惠燕搖搖頭:“不算高,我們廠效益一般,工資也一般,據說高的一個月能發到一百五,而且還壓工資。”
大哥問:“壓多少?”
“一般就是壓倆月的工資,然後從第四個月開始,15號發工資,發上個月的。”
“你發多少錢了?”
惠燕看一眼大哥,有些難為情地說:“我才幹了三個來月,還沒開始發工資呢!”
大倉看了看二叔:“二叔,惠燕進廠當工人,一共花了多少錢?”
二叔回答:“就是交了五千塊錢保證金。”
大倉笑笑:“不是還走了後門嘛。”
二叔也有些難為情的樣子:“當時我就是給了田立喜五千塊錢,這樣算起來的話,惠燕這個合同工一共花了一萬。”
“哦!”大倉點點頭,“就按惠燕說的,廠裡最高工資是一個月一百五。
一年一千八,一萬除以一千八。
也就是說,惠燕需要不吃不喝乾五年半,才能把那一萬塊錢掙回來。”
“賬也不能那麼算。”二叔聽出大侄子這話裡有話,他有些嘰嘰歪歪地說:
“惠燕這合同工,是勞動局備案的。
在廠裡跟正式工一樣的待遇。
簽上幾期之後,還能轉成正式工。
所以說不能算眼前的賬,畢竟這是一輩子的飯碗。”
“我看不一定能幹一輩子吧。”大倉看著堂妹,衝她溫和地笑笑,“惠燕,你知道你們廠是什麼性質的單位嗎?”
“什麼性質?”惠燕有些茫然,“不就是國營企業單位,還能是什麼性質?”
大哥搖搖頭:“你們弘揚繡品廠,說國企也不確切。
物資局前些年,應該算是事業單位。
但是現在算是企業吧。
失去對物資的壟斷地位之後,物資局基本成了一個貿易公司。
利用手裡還僅剩的一點資源,就是做生意。
咱們縣的物資局現在攤子鋪得很大,下設十八個公司。
你們弘揚繡品廠就是物資局下設的十八個公司之一。
你說你們廠效益一般,其實如果能一直這樣一般下去,也算不錯。
就怕幹不幾年,廠子幹不下去,倒閉了,你說你們這些工人怎麼辦?”
二叔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物資局下設的單位,那麼好的效益,怎麼可能倒閉呢?
再說了,惠燕這是勞動局備案的合同工,就是廠子倒閉了,他們單位也得給這些合同工重新安排工作。”
“二叔啊!”大倉搖頭苦笑,“我覺得你有點太一廂情願了。
首先說廠子會不會倒閉的問題。
物資局下設十八個公司,現在雖然都表面上看起來紅紅火火的幹著。
但是其中有那麼幾家貿易公司,其實早已資不抵債,苟延殘喘。
我知道那幾家貿易公司的財務狀況,現在每年都虧損。
員工都發不出工資。
外面欠著很多外債。
現在還欠著我們車隊上運費呢。
因為欠運費太多還不上,我們早已經不給那幾家公司運貨了。
他們這樣其實就是惡性迴圈,僱車都僱不到,有生意也做不成。
越是做不成單子,每天都有費用,虧損得越厲害。
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撐不住,想不倒閉也不行。
現在這十八個公司都是自負盈虧,物資局已經再也拿不出錢扶持這些下設公司。
只能讓他自生自滅。”
二叔讓大侄子說得有些心驚膽戰,不由得嘟囔道:
“即使廠子幹不好,不幹了,但是咱們籤的合同是勞動局備案的。
廠子要是不幹了,他們總得按照合同給惠燕她們另外安排工作吧?”
大倉繼續搖頭苦笑。
二叔這就屬於典型的進城農民了。
還是農民思維,無論見識還是眼界,根本就打不開。
反正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用農民的思維,去跟城裡的人打交道,怎麼可能不上當吃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