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因為肥田村長沒有被轉到精神科,所以他的精神明顯不夠用。
一天天打蔫。
村裡的保管梁秉海來醫院探望,同時問村長什麼時候能出院?
農電站的人去村裡好幾趟了,因為要給村裡通電,還有一些事項需要協商,就等村長回去拍板呢。
梁秉海這人比較會來事,說話也好聽。
他並不像一些人那樣甜言蜜語,說出來的話一聽就很虛。
他的話說得很實誠,發自內心,有一說一,但是人家懂得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說正確的話,所以他的話到了別人耳朵裡就感覺很舒服。
肥田村長也一直是這樣的感覺。
當初組建村委班子的時候,原則就是班子成員必須有姓梁和姓田的參加,以均衡配置,以夷制夷。
梁秉海就有幸被肥田村長選中了。
在村裡當保管,除了跟著肥田村長喝點集體的湯以外,村裡買拖拉機的時候,還集體出錢送他去縣裡拖訓班學了三個月,拿到了拖拉機駕駛證。
錢是集體出的,駕駛證可是發給你個人的。
這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
另外,村裡的12馬力和25馬力的拖拉機承包給原來的駕駛員,雖然也讓他們比一般村民富裕一些,但比起依然開著屬於集體的50大拖的梁秉海,日子還是差不少。
因為大拖要燒油,維修,配件一類的,這裡面都有一定的操作空間,能讓駕駛員擠出不少油水。
吃水不忘挖井人,這些年跟著肥田村長佔了不少集體的便宜,梁秉海也投桃報李,積極彈壓著梁姓村民對村長的稍有不滿,但凡村長有什麼吩咐,都是無條件絕對執行。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醫院探望村長了。
彙報過農電站的問題之後,他又由此感慨:
“要說有情有義,還得是有田大哥,當著那麼大的幹部,那麼忙,還能想著老家通電這點小事。
你看看別的村子通電還早呢,咱們村離輸電線路這麼遠,比那些近的通電都早,這都是沾了有田大哥的光啊。
這要通上電,好多事都方便,不用推碾推磨了,家家戶戶亮堂了,有錢的也能買電視了,全村老少爺們就盼著趕緊通上電,過個好年——”
“過什麼年!”肥田村長突然怒吼一聲,“我這都過不去年了,他們還要過個好年?做夢去吧!這電,只要我活著就別想通上!”
梁秉海嚇一跳,愣愣地看著村長,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一直以來村長都是喜歡聽自己說話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肥田村長要煩死了,牆角都礙事,聽到王蓮豬喘氣都能氣炸肺,現在跟他說什麼話聽著都刺耳。
——除非你來向他彙報大倉嘎嘣死了。
那小子把自己都氣得住院了,自己難道還要費心勞神地讓村裡通電,造福村民,讓你們姓梁的也跟著亮堂?
憤怒之下,忍不住脫口而出:“村裡通不上電,就怪你們姓梁的,老少爺們要恨,就恨姓梁的去吧!”
梁秉海怯怯瞟一眼村長,沒敢搭腔。
姓梁的是誰?
不用問指的就是大倉一家人啊。
自從宋其果頂著一腦袋屎尿背井離鄉,村裡人心知肚明,大倉這是把肥田村長給得罪死了。
有些村民背後議論,感慨於大倉家孤兒寡母,家裡沒個頂樑柱就是不行,至少在一些大事上拿不出主意來。
就說肥田給小兒子三個選擇,最後宋其果選擇出走,大倉家正確的做法是去村長家替他求情。
這樣村長順坡下驢,宋其果就不用走了。
村長肯定滿意大倉一家。
可是你看大倉他們家怎麼幹的?
不但不替宋其果求情,還潑他一身屎尿。
畢竟那是村長的親兒子啊,別說肥田那麼要臉的人,換了一般人也得懷恨在心。
梁秉海作為村長的忠狗,又是大倉他們家的同族,夾在中間,也很為難,在這事上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肥田村長衝口而出這句氣話,說完又覺得失言了,於是語氣緩和下來,對梁秉海說:
“我就是隨便亂說,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不大妥當,你權當沒聽到,更不要跟任何人說。
你回去吧,農電站的人再來,你就跟他們說現在都封地了,我這病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院,明年開凍再說。
你從夏山街上走,去木器廠找廠長吳光榮,就說我生病住院,想他了,讓他來看看我。”
肥田村長是夏山公社最活躍的村長,沒有之一。
夏山街上有頭有臉的人,沒有他不認識的。
跟木器廠的廠長吳光榮關係尤其密切。
因為村裡賣過幾次樹,都是夏山木器廠買走的,這中間的交易,讓肥田村長跟吳廠長成了關係密切的好朋友。
吳光榮一聽宋村長專門讓村裡的保管捎信叫他,猜想可能梁家河又要賣樹,很高興,顛顛兒地就跑醫院探病來了。
寒暄過後,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一直沒說賣樹的事兒,這讓吳光榮十分失望。
“我們村的梁進倉不是也進了你們廠,幹得怎麼樣?”宋村長低頭摳著指甲蓋,隨意地問。
“唔——挺好,反正就是個學徒工,慢慢學唄。”
這句話說明,大倉還在木器廠上班!
雖然早已是意料之中,但宋村長心裡還是一縮。
又開始惱怒宋其烈,這麼點事兒,好些天了辦不成!
成不成的你來跟我回個話,直接不見人影了!
關鍵的問題是,肥田村長現在就怕他的侄兒把事辦成了呢!
讓大倉當不成工人的目的是為了拆散他跟黃家閨女的親事。
可是現在肥田村長恨不能大倉跟黃家閨女趕緊把事兒辦了!
只要別跟鄭主任的女兒辦事就行!
一想起這事又開始上火,但表面還是很隨意的樣子:“聽說他會開車?”
吳光榮瞥了宋村長一眼,隨即釋然,梁進倉開車那事,整個公社都傳得神乎其神,宋村長肯定也知道。
但是吳光榮真的不想面對這個話題。
成就梁進倉的那個傳奇故事裡面,還有一個小丑角色。
就是他的兒子吳新剛。
最讓吳光榮惱怒的是,石國良不要吳新剛了,一直在打申請,要求收梁進倉為徒,讓他上車。
對於這事,蘇致祥肯定是支援的,但有吳光榮壓著,這個申請一直沒透過。
這年頭開車的師傅收學徒,可不像孫延成那樣只要他自己看中了,點上三炷香磕個頭就可以收徒。
所謂收徒,其實就是學車拿證的過程。
這個過程相當正式,相當嚴格。
基本流程就是經過本單位領導同意,給你開介紹信。
拿著介紹信到縣交通局車輛監理所,登記,領表格。
領到表格填好,回到單位蓋章,單位一把手簽字。
然後拿著表格,協同一位本單位駕齡三年以上的老駕駛員一同到監理所,師徒都簽字畫押,確定教練關係。
然後監理所備案,發放學習材料,不收任何費用。
師徒回到單位,徒弟從此跟在車上,成為正式學徒。
學徒期間相當於在單位上班,不但不用交費,還照常發工資。
至少半年以後,感覺學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去申請考試。
考試過了,發實習駕駛證。
這裡有很重要的一點,發證機關不再是監理所。
不但是監理所,就是縣交通局也沒發證資格。
而是地區交通局發證。
實習期滿一年,沒有任何事故,再去地區交通局換髮正式的駕駛證。
這年頭車輛少,考試也相當嚴格,比如倒樁不能壓線,碰杆,掛檔不能響檔一類,其他機械常識也在考試範圍之內。
學一兩年考不出證來的,有的是。
那些半年後第一次考試就能過關的,比這年頭考大學的機率還低。
另外,要求學車的人必須有個正式單位,單位有車,還要有三年以上駕齡的老師傅願意帶你,等等條件,除了在單位上班,而且得到領導賞識,一般人很難有這樣的條件上車學習。
畢竟你學車,單位還得給你發工資,一般人哪有這樣的好事?
吳新剛就有。
他在木器廠一直就是學徒,快兩年了一直沒考上證,不但廠裡一直給他發著工資,還把車造得整天修。
到現在為止,連他自己的胳膊也造斷了,造得師傅也不要他了。
吳光榮又不傻,他也知道,換了自己是石國良,早就把這樣的徒弟趕走了。
可就因為棄徒是自己的兒子,吳光榮就對石國良懷恨在心。
更不可能讓你得償所願收梁進倉為徒。
石國良跟吳光榮基本撕破臉了。
後來吳光榮取代蘇致祥成了光桿司令,石國良舊事重提,要求梁進倉上車為徒。
吳光榮副廠長還是堅決不同意。
石國良這回可不客氣了,要求召開一個碰頭會,專門研究梁進倉上車的問題。
吳光榮也火了,自己鬥不過蘇致祥,因為對方是一把手,自己輸了情有可原,可是你一個司機,就敢跟副廠長叫板?
於是緊急聯絡可以爭取的班子成員,實際就是在表決的時候拉票,堅決抵制梁進倉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