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烈回到夏山供銷社,立馬就去後邊食堂找孫業委。

孫業委是本街上的邪頭,更是孫延成的徒弟,跟木器廠那些本街上的工人都很熟。

不但很熟,而且說話肯定好使。

在供銷社的同事當中,宋其烈跟孫業委的關係一直很好。

孫業委是食堂大師傅,決定著供銷社所有人飯碗裡能有幾塊肉,當然是人人巴結的物件。

而作為司機的宋其烈經常出發,有時候本地沒有的東西,也能替孫業委買回來。

倆人這屬於互惠互利的關係。

或者說,倆人是同屬於上層圈子的好朋友。

以前不是有那麼一首歌嘛,“手風琴拉得歡,現在表演八大員。八大員不簡單,哪位同志也離不了咱。報報咱的大名,炊事員、保育員、理髮員、售票員...……”

所謂的“八大員”,指的是這個年頭最吃香的八種職業,售貨員、駕駛員、郵遞員、保育員、理髮員、放映員、炊事員、文工團員。

當然吃香的還有其他服務行業的人員,只是這八個職業屬於比較典型,最讓人的羨慕的品類而已。

在這個物資極為匱乏,幾乎所有生活用品都要憑票供應的時代,售貨員是脫離憑票限制的特殊群體。

別人鑽破腦袋都難以買到的緊俏商品,比如紅糖白糖、縫紉機、腳踏車、布匹等,他們是隻要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而炊事員除了工資極高以外,誰家要是出了一個炊事員,那就意味著他家可以過上吃喝不愁的日子,而且整天吃好的。

孫業委作為供銷社的炊事員,直接一個人佔了兩大員的位置,不但想買什麼買什麼,家裡還整天不用花錢雞鴨魚肉吃好吃的。

而他跟宋其烈成了最好的朋友,幾乎連駕駛員的福利也享用了大半。

再加上他是坐地戶,又是孫延成的徒弟,在夏山街上簡直就是手眼通天最牛逼的存在,是人人巴結的物件。

他想辦點什麼事情,不管找到誰,幾乎是一路綠燈。

當宋其烈把自己的想法跟孫業委說了以後,孫業委直接沒有絲毫猶豫地說:

“這點小事,簡單,我跟業富說一聲,保準不出三五天,那個學徒工自己就不想幹了。”

孫業富是木器廠的伙房大師傅。

雖然也屬於八大員之一,只不過單位太差,伙食預算不足,家裡並沒有孫業委那樣的雞鴨魚肉,最多就是饅頭管夠,偶爾揣一塊肉回家。

至於像孫業委那樣的其他福利更是想都不敢想。

業委哥一直是孫業富努力學習的好榜樣。

現在業委哥發話了,孫業富當然要堅決完成任務。

甚至“堅決”二字用著都嫌誇張。

不就是下邊村裡來的,不足道,也不怕得罪他。

想擠走一個新來的學徒工,對於伙房大師傅來說,實在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直接不給他管飯,不幾天自己就餓跑了。

甚至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學徒工擠跑,孫業富決定除了餓他,還要弄出點動靜來打他那麼幾回。

這樣到時候給業委哥彙報的時候顯得更精彩。

梁進倉其實只在廠裡吃一頓午飯。

早飯和晚飯都在家裡吃。

中午下了班,大家敲著小鐵盆去伙房打飯。

當工人了嘛,這就是所謂的人人羨慕的“鐵飯碗”。

鐵不鐵不知道,反正樑進倉知道小鐵盆是搪瓷的,上面還有颯爽英姿的工農兵圖畫,以及紅字“為人民服務”。

伙房就是管做飯的地方,不是吃飯的地方,工人們打上飯菜,都是回自己車間吃。

今中午的菜是白菜燉豆腐。

當然也有肉菜,很少,那都是給領導們準備的,一般情況下工人想打也不會給你。

豬肉也是憑票購買的緊俏商品。

白菜豆腐就已經很好了,還有玉米麵餅子,很香。

工人們也想吃白麵饅頭,可惜你不是領導,而且這點飯票也吃不起。

輪到梁進倉了,孫業富給他盆裡舀了滿滿兩大勺。

白菜水。

然後還很慷慨地給加了一塊比雞屎大不很多的白菜幫子。

從後邊笸籮裡拿了塊比指頭肚大不了多少的玉米餅,遞給梁進倉。

揮手讓他可以走了。

梁進倉沒動,回頭看一眼就要往前擠的工友,示意他看自己的盆裡。

那工友也是個學徒,十分驚疑,看看大師傅正一臉得意的壞笑,盯著梁進倉,就知道他可能哪裡得罪大師傅了。

但小梁是這些工人崇拜的偶像,能把大汽車扛著跑回來的大英雄,那學徒也不好催他打完了趕緊讓位。

梁進倉盯著大師傅。

大師傅也盯著他。

就是明著欺負你,怎麼著不服啊?

不服可以質問。

當然孫業富知道年輕人都脾氣衝,一看只給他兩勺子白菜水,一粒指頭肚大的餅子,擱誰也得立馬火了。

只要他一發火,孫業富還給他準備了第三勺白菜水,潑他臉上。

雖然不至於燙禿嚕皮,但也夠他受的,還弄一身油。

接下來肯定會更火。

那就轉出來把他打一頓。

菜水都沒得喝了。

下一頓要是還敢再來,那就再重複一遍……

孫業富臉上的壞笑越來越美。

梁進倉看明白了,這貨就是準備找事。

可是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怎麼辦?

按說如此侮辱人,確實很讓人氣憤。

可是如果跟他火了,分明就是他想要的。

既然是壞人想要的,那就堅決不能讓你得逞。

老子的節奏,你帶不動。

梁進倉發自內心地朝孫業富笑笑,讓出打飯位置。

轉身走了。

孫業富勺子都已經做好舀白菜水的準備了,沒想到目標走了!

勺子就僵在那裡。

有些目瞪口呆。

哪有這樣的年輕人,明明你應該發火的,不但不發火,還笑得那麼真誠!

但凡長著麻雀那麼大點腦子的也該有點火性吧?

難道下邊村裡出來的都這麼慫嗎?

劇本一下子打亂了,孫業富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演什麼?

梁進倉還沒走到伙房門口,被人攔住了。

“給我。”伸手把他手裡的小鐵盆接了過去。

然後把裡面滿滿的菜水倒進了泔水桶。

是女會計鄭淑葉。

她屬於坐辦公室的領導階層,肉食者。

倒空了梁進倉的小鐵盆,把她盆裡的肉菜給他倒了進去。

然後把倆又白又喧的大饅頭塞到他手裡,朝他一笑:“夠不夠?”

梁進倉長這麼大還從沒一頓飯痛痛快快吃過倆大饅頭,趕緊說:“夠了夠了。”

說完又覺得這話說得有點過於實在了。

好像人家給你飯菜,是應該的。

可是看看一臉笑吟吟模樣的女會計,想說推辭的話又覺得卻之不恭。

只好略帶惶恐地說:“謝謝,正好我這幾天饞肉了。”

這是實話,菜裡邊那厚墩墩的五花肉片子,看得喉嚨裡都快伸出小手來了。

鄭淑葉笑道:“客氣什麼,快吃去吧,我再打一份。”

說完轉身回來,把菜盆朝案子上沒好氣一摔。

剛才笑吟吟的一張俏臉就像變臉一樣轉瞬冷若冰霜,盯著孫業富。

孫業富更懵了,這又是哪一齣?

更加地超出劇本太多了。

鄭會計跟村裡小子怎麼那麼熟?

看看倆人說話,好像兩口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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