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張張卷子,一杯杯綠豆冰沙中飛速而過。

轉眼又是一年開學季。

許黎歌他們提前幾天來了安城,畢竟她還是個要開學考的人。

考試那天,烈日當空,喧囂的蟬鳴充斥著校園每個角落。

現在還沒開學,學校路上沒什麼人,兩人到了考點,才稍微有了點人氣。

要開學考的人也就稀稀拉拉幾個,基本都是些原本在外地讀書,然後要高考了回戶籍地的同學。

周時祺把考試要用的東西給她準備好,書包就順勢背到了自已身上。

“不用緊張,考完了帶你去吃學校外面的土豆粉。”

許黎歌其實也不怎麼緊張,笑著回道:“好。阿韻他們要來嗎?”

自從知道他們提前來了安城,秋韻就沒一刻消停過。上次本來就沒盡興,說是這次必須玩幾天好的。

當然,周時祺沒同意。

好說歹說,等許黎歌考完這天,幾人聚一次。

周時祺:“他們說下午來。”

開考前五分鐘,監考老師才到場。

周時祺剛看著她進考場,轉身就看見了個熟人。

“周時祺,你怎麼在這?”

蔣強國抱著一沓卷子走過來,稀疏的頭髮尤其醒目,周時祺打了個招呼,“老蔣,你頭髮又少了。”

“嘿,你這小子,怎麼說話呢!”

蔣強國作勢要敲他,周時祺躲了一下,“您快進去吧,考試都要開始了。”

蔣強國哼了一聲,進去把卷子發了,然後就走出來打算和周時祺促膝長談。

兩人沒走多遠,尋了個走廊的通風處。

周時祺無奈:“您不去監考,拉著我在這聊什麼啊?”

“就是個小考試,考完就行。”

周時祺順勢問:“不是看這個分班的?”

蔣強國:“哪能就看這一次考試,主要還是看原學校的成績單。”

“你又不考,還關心這個?”

周時祺不動聲色,“我替我朋友問問。”

蔣強國不免往教室看了一眼,什麼朋友能讓周時祺親自陪考?

考場裡四女一男,蔣強國自動將那個朋友代入了男生,嘖了一聲:“你這朋友成績不太好吧,這才考幾分鐘就開始睡覺了。”

“怎麼可能?”周時祺詫異,跟著他往教室看,隨即失笑,“是那個女孩子。”

“哪個?”

他下意識回:“最漂亮的那個。”

這回答,這語氣,要是從其他學生口中說出來,蔣強國身為高中班主任的直覺早該預警了。

但面前是他最放心的周時祺,他沒做多想,“哦,那個女孩子啊,叫許黎歌是吧。”

周時祺挑眉:“您有什麼內幕了?”

蔣強國白了他一眼,“這能有什麼內幕?就是她監護人指定她要來我們班而已,而且她又是李老師的外孫女,學校那邊跟我說了聲。”

他追問:“那能進嗎?”

“我估計板上釘釘的事了。人家可是寧海一中的學生,那成績單我看過,在我們學校絕對算得上前幾個了。”

周時祺心放回肚子裡,順勢調侃道:“這還不好,又給你送了個好苗子。”

好同學轉進來,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但他沒多表示,“我們班要是都好好唸書,哪個不是好苗子?”

蔣強國是個很傳統的班主任,但他的傳統裡不僅包括嚴厲,更包含著仁慈。

“聽說你爸爸過世了。”他突然說。

這個話題不管怎麼說都是沉重的,周時祺也不可能還用調侃掩飾過去,乾脆就只“嗯”了一聲。

要他自已說,沒包含什麼情緒,他只是純粹不願意接而已,但在他人聽來又是另一個意味。

蔣強國瞭解他的情況,但更瞭解他。

所以他沒多問,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麼事跟老師說,沒什麼過不去的。”

周時祺扯著嘴角笑了下,“我早過去了,我現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蔣強國多看了他一眼,內心有些複雜。

他教書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學生沒見過,周時祺算是他印象裡很獨特的一個。

其實他和很多走上歪路的學生一樣,都有個挺不幸的家庭。

但他卻成長得出乎意料的正,他的行為舉止,學習作風,甚至包括待人接物,都有種絕對理智的成熟。

在那麼多迷惘,腐朽,是非不分的靈魂裡,偏偏他給自已定了高標準的紅線,死死將自已釘在光亮處。

蔣強國嘆了口氣:“行吧,你向來自已心裡有數,我就不多說了。”

他準備回考場繼續監考,轉頭又看見周時祺沒一點要走的意思。

他不免問了句:“你這是要等到考試結束?”

周時祺笑得讓人不爽,“這您也管?”

蔣強國沒好氣,低聲說:“外面天不熱啊,要等進來等。”

“行。”

周時祺沒推辭,跟著他就進了教室,有免費的空調幹嘛不吹。

他一進門,考場裡的人全都抬頭看向他。

考場裡本就女生居多,幾道灼灼的目光全都投向他,氣氛一時灼熱到凝滯。

周時祺不動聲色地朝許黎歌遞了個眼神,比蔣強國還先一步走到講臺上,霸佔了唯一一把凳子。

蔣強國:“……”

他剛想把這臭小子拽下去,但周時祺非常有眼色地在桌上撿了張數學卷子就開始做起來。

蔣強國冷哼一聲,只好在教室裡溜達,嚇得那幾個女生翻卷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周時祺坐在教室裡陪著她考完數學又考語文,語文他沒寫,就拿著筆在那轉。

蔣強國在旁邊看他的數學卷子,原本緊皺的眉頭看他道道題清晰的解題思路,也沒脾氣說他了。

周時祺當看故事似的,一目十行掃過那篇閱讀理解,覺得沒什麼意思,又翻過去看作文。

不知是緣分還是怎麼的,作文的主題是“記憶”。

寫慣了中國青年,未來夢想,驟然來一個這樣的主題,絕對算得上是他們高中作文的一股清流了。

他磨了磨牙,覺得有點手癢。

周時祺抬頭看了眼許黎歌,她寫得很認真,眼眸微垂,認真得可愛。

福至心靈般,他提筆在試卷上寫下幾行詩。

長久的,我在記憶裡尋歡

月亮碎了一盞又一盞

風將破洞填滿

流出冰冷的苦難

我不停歇地等待

等待冬日消寒,春朝青睞

我希望擁月色入懷

月亮會向我求愛

而月亮真的在向我求愛

這次落筆,終於不再是長久的空虛和寂寥,他終於有勇氣,也有底氣去寫下獨屬於他的愛。

他不是被記憶拋棄的人,相反,他才是那個獨獨被記憶眷顧的人。

許黎歌愛他,記憶也就成了幸福的基點,不會再是困獸的牢籠。

“你在傻笑什麼?”

蔣強國問得很輕,但周時祺還是被嚇了一跳,“哦,沒什麼,想到要開學了,我開心。”

說完還不忘把那張試卷揣進兜裡。

這話鬼信,蔣強國擺擺手,“行了,別在這杵著了,外面秋韻他們在叫你。”

周時祺往外一看,那兩人竟真的在外面。

他看了下表,還有一個小時才下考,便走出門和他們會合。

三人走遠了點,秋韻迫不及待地問:“小黎兒之前說你失憶了,是真的嗎?失憶是什麼感覺?”

周時祺坐在一邊,“你找塊磚砸一下,說不定就知道了。”

他們已經深刻感受過他的毒舌,尚且表示適應良好。

紀斯羽:“你爸爸去世那件事,我們不知道,所以沒……”

周時祺:“沒事,這事已經過了。”

氣氛稍微沉重了點,幾人雖然走的近,但其實紀斯羽和秋韻對他家裡的事並不瞭解,所以給他賦予了普通家庭孩子對父親的感情。

他懶得解釋,這事也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

周時祺乾脆換了個話題:“我和阿黎在一起了。”

秋韻:“……啊?!”

紀斯羽:“草!我都還沒……”

周時祺非常自然地攤手,“你們不應該祝福我嗎?”

秋韻回過神來,“什麼時候?怎麼現在才說?”

“快一個月了吧。”

紀斯羽看著他眼角眉梢都是興意的意味,也還是替他高興,他走過去拍了他一下,“恭喜啊,終於得償所願了。”

周時祺撇頭看他,“恭喜不是結婚時說的嗎?”

紀斯羽噎了下,隨即笑起來,“我真服你,等你結婚了我再說一遍行了吧。”

周時祺也勾唇笑起來,“行,我結婚肯定請你。”

秋韻也在旁邊笑:“剛談戀愛就想結婚了,嘖嘖,周時祺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紀斯羽意味深長地接道:“你不知道,他想好多年了,高一的時候我都怕他被逼瘋。”

秋韻知道點,但不多。

她好奇:“你喜歡阿黎多久了?”

周時祺頓了下,輕聲說:“很久了,記不清。”

秋韻嘖了兩聲,“還好你們說開了,不然你這傻缺性格可怎麼辦?還得耽誤我們學校那麼多女生瞎暗戀。”

周時祺笑了兩聲,沒說話。

烈日穿過枝葉灑在幾人身上,透著夏日獨有的磅礴與生機。

是啊,還好重逢了,還好說開了。

還好情投意合。

還好一切順利。

還好他一直堅定地走到了現在。

還好,還好,他又等到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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