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此生

時光總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走，又總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特意跑回來，提醒你它已經跑遠。

一場大雨過後，杭城彷彿變成了一個大火爐，天氣變得愈發悶熱。

又到了一年初夏。

江超和彭樂雲做了款被提名的3a遊戲後退居幕後，整個北極星的擔子一下子就壓到了陳暮雪一個人身上。

陳暮雪自從回國就一直迎合市場做轉型，做的還挺成功。

陳路覺得挺好，他們幾個如今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說實話，確實不那麼跟得上時代，也不太懂現在的年輕人喜歡什麼。

打江山難，守江山也難，他當年白手起家，不需要考慮能不能服眾的問題，但陳暮雪需要。

這閨女真的比他強。

這樣想著，他又側頭看了女兒一眼。

出國幾年也沒給她帶來多大變化，這丫頭正趴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手機，頭髮也沒洗，時不時打個哈欠。

估計那些員工打死想不到自己老闆在外面做事雷厲風行，在家卻是這麼個鬼樣子。

剛才小秘書電話都打到他這來了，要開會了找不到老闆在哪，那女孩年紀也不大，急得一直哭。

“你堂堂一個公司老闆，一天天讓下屬找不到你人，像什麼話。”

陳路忍不住絮叨，全然忘了自己當年也是這種貨色。

“哎呀哎呀，公司這玩意就跟程式碼一樣，它能跑就別折騰。”

陳暮雪揉了揉眼睛，繼續悶聲道：“我看好大方向就行。”

陳路輕笑一聲，總感覺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這丫頭似乎知道自己不能當電燈泡，所以就住在這附近，每天準點過來要飯，吃完飯再幫著刷刷碗，有時候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有時候就會像這樣多待一會兒。

這就讓陳路很喜歡，沒有小電燈泡的同時家裡也不至於太冷清。

陳雲起這小兔崽子就不夠懂事，不回來吧，他還挺想這小子，可這小子一回來就住好些天，梁芷柔買的很多衣服都沒機會穿。

良久後，陳路正低頭抱著手機，突然發覺有道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抬頭看看，梁芷柔正將雙手背在身後，淺笑嫣然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好奇問。

“咱們去爬泰山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唄。”陳路沒做思考便起身，“我問問幾個老人去不去。”

正好有幾天沒過去看看了。

……

“爸，你們也去吧？反正坐纜車，就當過去看看。”他去的時候家裡只有陳廣林一個人，王曉霞不知道幹嘛去了。

“年紀大了，懶得折騰。”陳廣林擺擺手，重新把老花鏡戴上，眯著眼看書。

陳路依舊跟個傻狍子似的四處瞧，“我媽呢？”

王曉霞這人就離譜，退休了比沒退休的時候還忙。平常想來看看她還得提前打電話，否則容易見不著人。

“拉著芷柔她媽、還有你妹打麻將去了，小老太太每天也沒個正事，就知道瞎玩。”

“你說這話也不怕我媽打你。”陳路有點後悔沒把老爹的這番話錄下來。

“哈哈，她現在一天天就知道打麻將，你爹跑起來她追不上的。”

陳廣林朝他豎個大拇指，臉上泛起很是嘚瑟的笑容，眼角的皺紋也跟著彎起來，開心的不行。

“雲起還沒回來啊？”老頭子又問。

陳路搖搖頭，“沒呢，他老婆去維也納搞什麼鋼琴演出，他陪著去了，說是順便開個畫展……年輕人搞的東西，我也不懂。”

小兩口一個搞音樂，一個搞美術，意外的挺搭。

“暮雪公司開的也挺好……這些孩子是真有出息。”陳廣林合上，不禁感慨。

要是雲起能早點生個孩子就更好了。

有空得讓曉霞催一催，這活兒她熟。

“你兒子沒出息？”陳路不服氣，“這倆孩子就算再有出息也是我生的！”

拋開事實不談，難道我就沒有一點功勞嗎？

陳廣林笑著拍了拍他腦袋，“我兒子最有！”

陳路這下滿意了，賤兮兮笑著告辭。

這貨回家不僅沒帶東西，出門前還順了陳廣林兩瓶白酒。

……

等陳雲起和江楠風塵僕僕的趕回來，一群人才浩浩蕩蕩的跑去爬泰山。

陳路當年就因為懶沒爬上去，到如今更懶得爬了，幾個年輕人從山腳慢慢往上，梁芷柔主動喊累，然後拉著他坐纜車上去。

山頂雲霧繚繞，兩人手挽著手，慢悠悠四處逛著。

一路上，陳路目光不斷看向四周，試圖在嫋嫋雲霧中尋找未曾被時光改變的痕跡。

二十多年的光陰，可以讓他把當初那個怯生生的憨憨變得活潑可愛。

也可以讓這座山變成他完全陌生的樣子。

“哎，老婆，你當年到底許的什麼願望？”

走到比較平坦的小路上，陳路握著梁芷柔的手稍稍用力，好奇問道：“都這麼多年了，你總該告訴我了吧？”

他終究問出了這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

梁芷柔沒想到陳路還記得這事，先是一愣，隨後不禁朝他莞爾：“我都帶你回到這裡了，你還猜不到嗎？”

她又踮起腳尖，將嘴巴湊到陳路耳邊，用有些俏皮的語氣輕喚：

“陳大師？”

陳路面色一窘，嘟囔道：“哪有什麼陳大師啊，一隻青蛙被煮熟前的幻想罷了。”

梁芷柔被這話逗得咯咯直樂，緊緊挽住他胳膊，繼續慢悠悠走著。

她特意將步伐放得很慢，企圖讓時光也能走得慢一點。

看著山頂上的雲霧，這些年的種種也不斷在她面前閃過。

一轉眼，兩個孩子已經事業有成，雲起更是早早成了家。

梁芷柔突然有些恍惚，時間怎麼就過得這麼快呀。

印象裡她還在那間老出租屋跟陳路鬥智鬥勇呢。

從剛認識就騙她穿話劇社的衣服，到後來哄她去給小陌當家教賺生活費，再偷偷出了媽媽手術要用的錢。

第一次看電影就騙她牽手，哄她去出租屋那午睡，慢慢又騙到一張床上。

……細想一下，這人怎麼一直在騙她？

好氣哦。

再然後就是她世界第一聰明的木止木遺憾落敗，被騙著生了個龍鳳胎。

兩個又懂事又有出息的孩子。

梁芷柔眼角突然彎了彎。

雖然是上了不少當啦，但她真的很幸福。

跟這些比起來，以前受的那些苦根本不算什麼。

如今更是已經模糊到記不起來。

當年在她最痛苦的時候，這個男人突然跑過來對她說：生活其實很美好，我要帶你去看看。

陳路當初一揮手，仿若要把世間的繁華盡數包攬進去。

他做到了。

陳路生活的一切美好都給了她，她也把此生所有的悸動都給了這個男人。

“我能親你一下嗎？”梁芷柔笑著問。

“不要臉。”

陳路說完撒腿就跑，任憑梁芷柔在後面追，見這憨憨馬上要撲上來，他連忙指著遠處山間，大喊道：“快看，有隻小鹿！”

年紀大了，這種程度的火箭頭槌他真的受不了。

可他偏偏又忍不住不嘚瑟。

梁芷柔果真側頭看過去，一時間忘了自己在追人，迎面就撲進他懷裡。

“怎麼了？”陳路見梁芷柔眉頭微蹙，不由問道。

“好像扭到腳了。”梁芷柔鼓鼓臉頰，“但是好像還好。”

“都說了你不要追。”陳路聳聳肩，把她扶到長椅上坐好。

“你老老實實讓我撞你一下不就好了……”

“人話？”

陳路找工作人員借藥回來，一群年輕人也剛好到山頂——顯然他們也放棄了。

“我幫我媽塗吧。”陳雲起見陳路蹲下要幫梁芷柔抹藥，主動開口道。

“邊兒去，這活只有你爹能幹，別人幹不了。”

陳路朝他擺擺手，低頭仔細看梁芷柔腳踝有沒有紅腫的地方。

“那我和江楠姐姐去那廟裡祈個福，早點給你生個孫子玩！”

陳雲起話音剛落，就被紅著臉的江楠用力捏了一下。

“去吧去吧，這裡好靈的。”

梁芷柔淺笑著說道，彷彿忘了自己現在是半個傷員。

“我提前告訴你啊，別指望我和你媽幫你帶孩子。”

陳路冷著臉嘟囔，突然又朝梁芷柔壞笑一下，“你媽還要忙著和我過二人世界呢。”

梁芷柔不好意思的把臉別開，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說這個。

心裡這樣嘀咕，她嘴角卻不爭氣的悄悄揚起。

“知道了！”陳雲起笑著看自家老婆一眼，江楠很想嫌棄一下，可是看到他就笑。

見兩個年輕人牽著手逐漸跑遠，陳路又把目光收回來，把藥仔仔細細的塗到梁芷柔腳踝上，不禁嘟囔道：

“過幾年都要抱孫子了，還這麼憨不垃圾的。”

梁芷柔一聽更委屈：“還不是，還不是你騙我說那邊有隻小鹿，我一激動才跑快了……”

“我哪能想到你連這都信。”陳路突然笑出聲。

“你的話我肯定信呀。”

梁芷柔見他笑得更燦爛，忍不住努起嘴，委委屈屈地說道：“你都騙我大半輩子了……壞人。”

陳路抬起頭，輕輕捏住她臉頰以表威脅，梁芷柔微眯著那側眼睛，果然老實了。

生活當初對這憨憨並不友好，可歲月卻對她格外溫柔，這憨憨彷彿不會變老似的，到如今也依舊花容月貌……只是鬢間一根白髮卻暴露了她其實也不再年輕的事實。

陳路默不作聲的將那根白髮拽下來，見其在掌心被微風吹走，又無奈地長出口氣。

明明心裡總覺得當年兩個人一起過來爬泰山的日子就在不久前，可現在仔細想想，那都是二十年多前的事了。

當時還懵懂的談著戀愛，如今兩人的孩子都已該成家的成家，該立業的立業……

“你在想什麼？”梁芷柔問。

“我在想……”

陳路將目光移回梁芷柔臉上，看到那雙寶石般清澈的眼眸，又猛地愣在那裡。

哪怕過去這麼多年，這憨憨眼睛依舊清澈漂亮，一如那天晚風吹開她劉海，他才得以看到的那樣。

陳路心猛地跳了兩下，恍惚間，似乎又回到那個夜晚，兩人初見之時。

那晚他在梁芷柔眼睛裡看到了高樓大廈，看到漫天繁星，也看到了他自己。

如今，他好似在女孩清澈明亮的眸中，再次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樣子。

梁芷柔眼眶已經變得有些溼潤，瞳孔微微顫動，顯然她也回憶起了同樣的事情。

這次是梁芷柔先開口，她慢慢伸出手，輕撫起陳路的臉頰。

“你說……要是時間能過得再慢點該多好。”

這樣愛著一個人，一輩子真的太短。

陳路只是揚了揚嘴角，靜靜的和梁芷柔對視。

片刻後，他又冷哼一聲，壞笑道：“無所謂啊，反正下輩子我還騙你。”

梁芷柔愣了下，擦擦眼淚笑起來，忽然又撲進他懷裡。

“流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