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樓是凌夜城數一數二的酒樓,它毗鄰明湖,內有一座高樓與大小院落數十座,高樓即月白樓,每日接待城中的大小宴席。而每個院落,據說被一些尊貴的客人長期租用,一年內都無法預訂。

二人到月白樓時已是掌燈時分,葉秋安帶著一隊人在風清院外迎候。果真是昨日見到的男子。他一身月牙色錦袍,負手而立,見到秦柔他們走近,向秦柔微笑作揖道:“謝姑娘賞光。”

“感謝葉少莊主邀請。”秦柔近看葉秋安,他雖面色略顯蒼白,整個人卻意氣飛揚,不愧是溪雲山莊的掌門人。

秦柔聽人閒聊時得知,溪雲山莊上一任莊主葉穹與夫人育有三子一女。葉秋安父親是長子,可惜早逝,葉二孃外嫁,再是葉重雲的父親葉三叔,葉三叔不喜俗務,常年在外遊歷,葉雲舟的生父葉四叔如今不知所蹤。

所以,葉秋安就成了一把手。

看得出來,葉秋安真誠感謝秦柔,接二連三上了好些道山珍海味、時令瓜果,還特意準備了女孩子喜歡的點心之類。

侍女給秦柔這邊的几案上菜時微微蹙眉。秦柔才反應過來,自己兩日沒換衣服,確實有點味兒。

不過她也顧不上這些,這璀璨的園子,精緻的食物,身穿華服的人兒,對她而言不過黃粱一夢而已。想到此處,她大快朵頤起來。

席間,葉秋安與葉雲舟聊了一些江湖事,又問起今日之事,葉雲舟如實告知。

聽聞野豬妖之事,葉秋安雙手舉杯道:“秦姑娘,昨日你救我,今日你又解救了一家三口,俠義心腸令我欽佩。我敬你一杯。”

秦柔也不客氣,她一飲而下,而後嘆了口氣。

“秦姑娘為何嘆氣?”

秦柔幽幽道出:“葉家是斬妖世家,我說這些也許不合適。只是今日失去了我的靈妖,心裡有些難過罷了。”說完,她又自飲了一杯。

葉秋安也微微嘆息,安慰道:“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葉家雖斬妖,但也尊重御妖,與我們交好的西南藍氏尤其擅長御妖術。只是在江南,修習御妖術的江湖子弟極少,姑娘是如何習得御妖之法的?”

“小時候我生活在西南,阿翁教會我的。”

“他老人家沒同你到江南來嗎?”

“我跟阿翁……我們走散了,我為了找他來了江南,一直沒有他的訊息。”秦柔苦笑道。

“有緣終會重聚,姑娘切莫傷感。”葉秋安又道,“秦姑娘,今天重雲誤殺你靈妖,我替他向你道歉,你的損失我也會替他補還。”

說罷,葉秋安自罰了三杯酒。

秦柔心裡釋懷了一些,她沒想到葉秋安會主動道歉。

晚宴結束時,秦柔吃飽喝足,正等著侍女領著她回房間泡個澡睡大覺。葉秋安卻請秦柔前往正廳,說是有事商量。

秦柔疑惑,葉秋安跟她之間有什麼要事商量?又一想,也許是為小猴妖投毒之事吧!

秦柔答應了下來,葉秋安領著秦柔和葉雲舟到了廳內。

葉秋安身邊一名護衛把守屋外,屋內只有他們三人,三人坐下後,葉秋安沉思了許久。

秦柔見葉秋安似乎為難,笑呵呵開解他:“少莊主您有話直說,我知無不言。”

葉秋安眼含誠懇之色,說:“秦姑娘,我很認真地問你,也請你認真考慮後回覆我。”

秦柔點了點頭。

“你,是否願意做溪雲山莊弟子?”

什麼?秦柔始料未及。

作為芙臨鎮上的閒雜人等,昨日之前秦柔與葉家無任何瓜葛。難道說,葉家感謝恩人的方式,就是邀請對方成為自己人?

但她是御妖師啊,是一個連富貴巷的小孩子都朝她扔石子的御妖師,是被嘲笑與妖怪狼狽為奸的御妖師,溪雲山莊世代名門,高高在上,哪裡容得下她?葉秋安糊塗了嗎?

秦柔用眼神詢問葉雲舟,葉雲舟也甚是疑惑地搖搖頭。

秦柔只得問葉秋安:“少莊主,為何?”

葉秋安不發一言,起身走到桌邊,從匣中拿出一幅卷軸放到書桌上,邀秦柔到書桌邊親自開啟。

秦柔好奇,她走了過去。

畫軸徐徐展開,一位身穿長衫的白髮老人緩緩出現在她眼前。是他!

“阿翁!你怎麼有他的畫像?”

這是和她生活了近十年的阿翁,是那位教她識字、習武、醫術的阿翁,也是教她御妖術的阿翁!

她手拿畫像,目不轉睛地盯著畫中的老人。他滿臉皺紋,嘴角帶著笑意,就像小時候看著她玩耍時的模樣。

秦柔感覺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又怕打溼了畫像,趕緊擦了擦眼淚。

“我的祖父名叫葉穹,多年前離家出走,八年前回到家中。這是他去世前,我給他畫的畫像。”葉秋安緩緩道來。

秦柔聽葉秋安說完,心裡一字一句地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她反應過來,趕緊將畫放回桌上,她不敢相信。

葉穹,說書人口中的斬妖大俠,十六歲時一夜斬殺百隻妖怪,一戰成名。據說,他眼睛一眨,就有一隻妖怪消失不見;他大聲一喝,就有一群妖怪嚇破肝膽;他長劍一揮,就是妖屍遍野,天地變色。

而撫養秦柔長大的阿翁,是那位佝僂著身子的老人,喂她吃飯,給她縫衣服,教會她馴養靈蝶的人,怎麼可能是葉穹?

“你身上的竹筒裡,是不是一卷玉簡?”葉秋安提醒道。

“不,它是竹簡。”阿翁教她御妖術時,親手做了一個竹筒送給她,裡面的竹簡,就是封印妖怪的法器。

“你拿出來我看看。”

秦柔開啟竹筒,將竹簡放在書桌上。

葉秋安驅使靈力撫過竹簡,那竹簡竟然緩緩變為了玉簡。

“玉簡被施了障眼法,應該是祖父擔心有人覬覦。它是西南藍氏送給祖父的生辰賀禮,他離家時帶走了。”葉秋安繼續說道,“昨日我見你身上掛著竹筒,覺得熟悉,後來我想到,我之前見過。”

葉秋安又抽出一個卷軸開啟。畫裡一個女童,腰上掛著竹筒。

她記得這幅畫,阿翁當年照著她的樣子畫的,畫面的右下方有一個紫紅色的手指印。當時她吃著楊梅,不小心沾到了畫上。

秦柔看著畫面出神,幼時回憶撲面而來。

“所以,我想試試看,便約你前來。”

葉秋安和她講了一個故事。

有個中年人,他是當今最頂尖的斬妖人。他曾以此為傲,如今卻陷入自我懷疑。

他離家去了西南,期待尋到一個答案,在那裡,他撿到一個女嬰。

當時他聽到嬰兒在山林啼哭,找了許久後,他看見前方有一個長髮妖怪,抱著嬰兒在山間行走。中年人以為妖怪對嬰兒不利,一劍刺死了妖怪。之後卻發現,妖怪當時是在給女嬰餵奶。一個妖怪,給人類的孩子餵奶。

他埋葬了妖怪,將女嬰帶在身邊。他教她讀書、習武、醫術,教她劈柴、做飯、洗衣。他也教了她御妖術。

後來有一天,他發覺自己時日無多,於是將孩子託付給好友,自己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中。

不久之後他在家中辭世。最後的時刻,他手中握著一幅畫,畫中是一個女童,她吃著楊梅,開懷大笑。

這就是葉穹的一生。

秦柔默默聽著老人的故事,眼角有淚滑落。

“我派人打聽過你的訊息,他們說你已經離開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可沒想到,你竟然就在芙臨鎮。”

“我在那戶人家住了一年,後來發生了變故,我跑出來找阿翁。我只記得他出了城門往東走,十二歲那年,我在芙臨鎮見到了醃篤鮮,阿翁當年說那是他家鄉菜的做法……這些年來,我走過了芙臨鎮的每一個街巷。誰知道,他……”

秦柔無聲哽咽,冷靜了片刻後,問:“他葬在哪裡?我想去看看他。”

“在附近的望公山,明日我帶你去。”

“好。多謝少莊主。”秦柔想到葉秋安的問題,“你剛才說,加入溪雲山莊。這是阿翁的意思嗎?”

“不,是我的意思。他沒有對你有任何要求。”

“你?為何?”

“因為我很好奇,祖父的傳人將給溪雲山莊帶來怎樣的變化。而且,你若想成為出色的御妖師,你也需要溪雲山莊。”

“我現在不能回答你。”

“沒有關係,你考慮清楚再答覆我。無論怎樣的答覆,我都接受。”

“好。”

回到客房休息的秦柔輾轉反側,這個訊息對於她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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